只是后來他對夫人做的那些事,讓我第一次如此厭惡一個人。
生喜兒時夫人本就因肚大難產,留下了病根。
而后又被李府寵妾喂了多年的慢性毒藥,雖被我發現后制止,可夫人的身子已經羸弱不堪。
我把寵妾作妖的證據捧到李宴面前,他卻視而不見,將我微跛的腿打得更跛了。
徒有才華,一葉障目、寵妾滅妻,我愿稱之為斯文敗類。
我只恨自己能力有限,否則定要帶著夫人遠走高飛。
直至我十六歲那年,夫人的娘家向家面臨危局,主君為自保,欲休妻。
彼時,廟堂高,人心婪,不聞戰馬嘶鳴,不顧尸骨成山,唯爭權攘利當道。
向家父子鎮守北方,糧草告急、疫病橫行,物資與援軍卻被有心人攔截。
若繼續死守,向家軍唯有死路一條。
要活,只能退。
可退,等同于棄了百姓,棄了城池。
向家滿門忠烈、錚錚鐵骨,寧死不降不退。
夫人說,既然朝廷的物資送不過去,那我們便自己送,她要親自籌集糧草送往北方。
李宴卻說,四皇子背靠世家,是大勢所趨,向府作為寒門之首,又不愿投靠世家,必被殺雞儆猴,遭受覆滅。
如今的局面,若向家軍死守,必死無疑,若退,便又有罪狀等著他們。
夫人若執意蹚這渾水,無異于將李府拖下水,為保李府,他唯有休妻。
夫人向來溫順識大體,李宴便以為拿捏了夫人。
可他忘了,在北方浴血奮戰的,是夫人的老父親和胞弟。夫人連我這樣的陌生人皆要救,又豈會怕被他休了而放棄血親?
夫人親自寫了休書遞到李宴面前,要求他簽字。
在此之前,兩人已多年未同房,本就兩相厭,不如一別兩寬。他便可以如愿將白月光寵妾扶正。
李宴卻不知為何不愿簽,憤怒地撕了休書,將夫人禁了足。
夫人第一次對李宴破口大罵,如同情緒失控的瘋婦。
她是一個連下人都未曾大聲訓過的溫柔女娘,如今卻被逼得連體面皆無。
我拭去夫人的眼淚:「夫人莫怕,葵兒可代您前去北方。」
3
夫人的身體撐不了多久了。
唯有用北方雪山之巔的雪蓮作為藥引子,清了夫人五臟六腑的余毒,方可延年益壽。
我正好借此行尋覓雪蓮。
夫人不允,她料定世家必定埋伏了人手,且如今世道不平,悍匪層出,不愿我涉險。
「我會扮成商隊,雇上最好的鏢師,可確保無虞。」
「阿姐,你說過早已將葵兒當作妹妹,那此時在北方的便是葵兒的父親同兄長。葵兒本孑然一身,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家人,即便那北方是龍潭虎穴,葵兒也愿意闖一闖的。」
我一再堅持,終磨得夫人同意。
我仔細叮囑向秋照顧夫人的身子,尤其要提防那妾室,而后帶著厚厚的銀票,連夜喬裝出城。
為避人耳目,我到外地采買物資,還將物資分散到多支商隊中,避免全軍覆沒。
幾多艱險,在一個大雪紛飛的午后,我終于一身風霜,抵達北方。
通報后,城門被推開。
有些人終歸是驚艷的,即便只看過一眼,我依舊認出了人群中那個耀眼的少年。
十二歲那年,是他為我治好了腿。
八歲從軍,年少成名,又生得清俊無雙,如天上的明月高懸。
如此姿色,若不是常年在北方戰場,怕是早便被公主招去做了駙馬。
「二公子,我是李府向葵,奉夫人之命,運送物資支援北方。」
向川清冷的眉心蹙起:「我難道不知你是李府向葵嗎?」
「……」你知道?
「當年刮骨療傷愣是不吭一聲的難道不是你?」
「是我。」這是還記著我是當兵的好苗子呢。
彼時的北方,風雨飄搖,潦倒晦暗。
戰鼓一響,少年將軍銀鞍白馬,沖在最前線。
殘陽如血,戰袍翻飛,其影綽綽間,仿佛能罩下大夏國的萬千子民。
這時候的他,才是最驚心動魄地好看。
這一年,他不過二十歲。
這些年為了照顧夫人,我下過苦功研習醫術,旁的幫不上,便奔波在傷員之間,盡力救治。
北方的將士們血染沙場,在煉獄中苦苦求生,可那高居廟堂的「鬼」卻要殺他們。
偏偏你無法與鬼比無恥,他們要殺你,你還要用血肉之軀去守他們的太平。
心直口快的副將如此抱怨。
「不是,我們守的是百姓。」向川說。
寒風刺骨,吹起少年的高馬尾和戰袍,凜然正氣,風華絕代。
一個多月后,疫病在我與軍醫的合力下,得以解除。
眼見戰事也有了緩解的跡象,我便立即向老將軍請辭回長安,實則動身前往雪山。
那日,少年將軍送別,眼眸似有幾分柔軟,我卻走得急迫與決絕。
夫人的病不能再等了。
歷經月余,我終于在雪山的冰崖處看見一朵美麗潔白的雪蓮。
我喜出望外,將繩子的一頭綁在堅硬的寒冰上,另一頭綁在腰間,迎著崖風烈烈,逐漸下探,終于摘得雪蓮。
我仔細將它放入為它量身定做的匣子之中,里邊鋪有千年寒冰,可保花期。
而后緩緩爬回崖頂,卻在即將登頂之時,繩索忽地斷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