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真有,我早把它抓來當我的……嗝……我的坐騎……」
我大聲說:「不對啊,外頭那只猲狙,不也修煉百年了嗎?」
秦淵忽然干咳兩聲。
老頭瞟了他一眼,笑得耐人尋味:「有錢能使鬼推磨,有仙能令獸屈膝。」
「蘇姑娘!」
秦淵沒來由地大吼,把我嚇到:
「怎……怎麼了?」
他牽起我的手,強硬地將我拽出了屋,又把我逼進一處不起眼的角落。
我后背緊貼墻壁,聽到他紊亂的呼吸在我耳邊緩緩平息。
「蘇姑娘,你既是我娘子,你父母的事就是我的事,我想通了,這老頭東拉西扯不道實情,十有八九是對我碾壓他的棋藝心存怨氣。」
我怔怔看著他,臉驀地燒紅。
「你最近下棋下得面無血色,我內心感動,但婚姻大事需父母做主,你母親尚且下落不明,娘子什麼的,就別——」
他打斷了我:
「娘子別擔心,我今夜就狠狠輸上幾盤,讓老頭贏得酣暢淋漓,我保證,明日清晨,他會對你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28
三更半夜,蘇縈已沉沉睡去。
棋盤上,黑白棋化作金戈鐵馬,在作無形廝殺。
一人氣定神閑,指尖把玩著光滑的白子:
「一年前的事我都不會放心上,何況二十年前,什麼天墟宗,什麼虎妖豬妖血海深仇的,沒見過,不知道。」
另一人手執黑子,利落地殺下一片白,笑意云淡風輕:
「眾人都說,蕭元卿是萬年來飛升第一人,可他們有所不知,早在蕭元卿之前,飛升第一人就已經現世了。
「只可惜這人,心不在蒼生,在閑云野鶴。」
老頭冷哼:「欲戴王冠,必承其重,老子承不了那個重,想安逸,想自在,你奈我何?」
秦淵再落一黑,白棋局勢瞬息日薄西山。
「我是奈不了你何,但修者皆愛趨利避害,若讓人知曉,這窮鄉僻壤藏著個飛升成仙的萬年精怪……
「你說你這世外桃源,會不會重演一百年前青云劍宗迎來送往的盛況呢?」
老頭沉下臉,將白棋重重甩在盤面上:
「你威脅老子?
「老子隱居幾千年,斷不可能為了個黃毛丫頭出山!」
秦淵又接一子,白棋已峰回路轉。
「無須你出山,她手握言靈玉簡,你只需將所見所聞如實描述就好。
「否則,以她的執念,你今后恐怕過不上清靜日子。」
老人狐疑:「她到底是什麼人,值得你千里迢迢跑來?」
秦淵拋棋入簍,對眼前局勢已興趣杳然,反倒望向早已熄燈的不遠處,罕見地流露出不可一世的傲慢:
「我說了,她是我娘子。」
29
「早在你父母出事兩年前,蹊蹺的事就發生了。
「開始,是進山商隊救下一位年輕人,年輕人腿部血肉模糊,隱現森森白骨,他聲稱被虎妖咬傷,差喪了命,商隊帶著他恐慌離去。
「漸漸地,趕考的書生、奔親的孤寡、窮叫花、攔路的匪徒,時不時有人失蹤,隔數日,再被拋尸荒野,加上最初虎妖傷人之說,一時間,流言甚囂塵上。
「這老虎也機靈,從不襲擊聚眾的人,專盯落單個體。
「可我在此多年,別說老虎身影,連虎毛都沒見過一根,我猜,定是有人搗鬼,借虎妖之名,掩蓋謀財害命之事。
「直到二十年前那天,三位修者入山,其中一對配合默契的男女,想必就是你父母。
「他們搜尋數日,始終沒發現老虎蹤跡,可夫妻倆不愿放棄,揚言要為民除害。
「沒過幾日,詭異的事發生了,三人相繼出現中毒跡象,女子最嚴重,嘔吐、暈厥,兩男子癥狀稍輕,可也泄了底氣。
「我心想,道聽途說罷了,找不到,自會無功而返,深山偶起瘴氣,他們或是水土不服,總不會有性命之憂,我倒頭大睡一場,過幾日再觀望,我看到了難以置信的一幕……
「那對道侶,渾身是血,男的胳膊被斬,女的雙腿被截,而同來的男修,正從他們顱頂肆意吸取靈力。
「不錯,噬魂咒,三大禁術之首。
「與御魂咒相反,它修煉簡單,以修者折壽為代價,咒術一旦開啟,對方的肉體和靈魂將承受巨大痛苦,這種痛苦絕不停息,永不回溯,直至身死魂滅,死者一身靈力,也歸施咒者所有,待我看到,為時已晚。
「那修者對奄奄一息的男人說『大哥的位子,讓我也坐坐』,聲音耳熟,我定睛一看,不正是兩年前撞上商隊呼救,自稱遭遇虎妖的年輕人嗎?」
玉簡滾燙。
可空蕩蕩的心房仿佛被灌入了冰水,越灌越滿,滿到我發寒發顫,快要窒息。
父母死前兩年,蘇慈剛出生。
母親甚至拿出一些嫁妝,請專人為她可愛的小侄女打造金飾。
他們真心待人,二伯卻萌生殺意,布下一場死局。
兄嫂的命,鋪就他的成功路,兄嫂的遺孤,燃成祭獻冤魂一炷香。
我蹲下身,盯著泥土里一株生機盎然的小花草,兀自笑了。
有人輕拍我的肩:「蘇姑娘?」
我置若罔聞。
反而仰頭笑得更厲害。
笑聲從空洞茫然,逐漸尖銳、癲狂,仿佛世間所有的糾葛愛恨,都比不上這一刻的荒唐可笑。
那人猛地拉起我,直視我的雙眼,厲聲喝道:
「蘇縈!」
剎那間,心防決堤。
我再也壓抑不住心中的悲憤,抱住眼前的人,放聲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