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鴇成了口不能言的人彘,我把賣身契還到了春欄閣的姑娘們手里,讓她們離開,能走就走罷,趁天還沒亮離開這云居縣。
可最后稀稀零零還是留下了十幾個盲妓,她們想了一會兒,和我說,她們就算了,不走了。
已經是天涯各處無容地的絕境。
就不折騰了。
把老鴇就留給她們吧。
她們說給我三天。
無論我想做什麼,她們給我三天的時間。
9.
我找到蘭心的時候,讓她以肚子里的孩子相逼,求縣太爺來陪她過夜。
濕漉漉的深夜,蘭心與我聯手將床榻鼾睡的人弄到了暗室。
其實蘭心離開春欄閣那日,我告訴她的是有可以讓她看起來小產的法子。
現在我告訴她,世間根本沒有這個法子。
而她肚子里的真不了,遲早難逃一死。
于是蘭心害怕極了。
只能聽我任我。
縣太爺醒過來后,嚇得當場失禁,他看著我毫無遮擋的面孔語無倫次,而我終是沒了耐心,選擇提前為他解惑,我對他莞爾一笑:「爹爹呀~」
爹爹。
我的爹爹呀。
蘭心怔了怔,我聽到她本要說些什麼,卻又很快緘口不再言語。
這時候縣太爺大抵也是想起來了,對著我半是威逼半是求饒:「你,你個孽女……我可是你爹!你這是要遭雷劈的……好孩子,爹爹錯了,是爹爹錯了!你叫,你叫什麼來著,快放了爹爹……」
叫什麼來著?
我的耳畔好像響起了娘柔柔的小調。
又西三百七十里,曰樂游之山。
桃水出焉,西流注于稷澤,是多白玉……
娘給我取字樂游。
樂游二字,包含了不知道她多少的殷切期盼。
可你問我叫什麼?
諷刺至極,我的笑意越來越深。
……
男子生來就比女子脆弱。
我僅僅是在他身上用了在春欄閣里見過的部分折磨女子的手段,巨大的恐懼下,就讓縣太爺涕泗橫流,像狗一樣求饒,最終交出了一本名冊。
名冊里面都是他用我娘去討好過的達官貴人。
我笑著讓他給其中所有貴人都寫了一條字信,才緩緩割斷了他的喉。
蘭心說,他死都不曾合眼。
我說,死都合不上眼的人多了。
他算老幾。
……
第三日,我送蘭心出城。
又讓人挨個兒地去給那些貴人通通遞了信兒——
亥時春欄閣一聚。
……
我想有些因果總是要償還的。
沒有一個人逃的掉才行。
這樣才公平。
只是我有些遺憾,盲眼終究多有不便。
當夜火光沖天,春欄閣一片火海。
我卻只能感受到滔天熱浪。
不能親眼看見這巨宴盛景。
令人歡喜。
……
隔日,城里人人大駭。
大火燒遍春欄閣,地上焦尸數十具。
再看觀臺之上。
盲妓十二骷髏,形態各異,是謂悚人骨。
此后盲妓成忌,載入野志。
番外(一)
我沒有名字,自有記憶以來,我就在春欄閣長大。
鴇母管我叫「小秋仙」。
她說我模樣好,脾性好,是世間不可多得的好姑娘。
教我識字學文,養我精通女藝。
未識字前,我以為女子生來就是要侍候男子的,女子生來就該如牲畜順從,才能得一個好些的下場。
我兢兢業業,做好了一個女子的本分。
后來才知道,我做好的是一個妓子的本分。
只是當讀了些艷書話本,看高門大戶里的罔顧倫常,端莊閨秀的私相授受,冷俏繡娘的記事春錄……我又偶爾會覺著大部分的平常女子亦不比妓子強上多少。
都會被畜化為筆下玩物,所以世間出現了青樓瓦窯,所以世間有的女子成了妓子。
最終從筆下跳脫到了現實。
興許這是可悲的,只是我卻無力掙扎。
我從記事起就是被折了翅的雀兒,離了水的魚兒,囚在這一方銷金醉死的混沌地兒。
眼見不堪入目,耳聽不堪入耳。
所以鴇母刺瞎我的眼時,我并未生出怨懟,只覺清凈,只是卻不想盲了眼之后,更連畜生不如。
只因瞎了眼,更看不到他們的齷齪。
他們就更肆無忌憚,百般折辱。
我也許曾經想過了結這一切,畢竟這樣的日子稱得上一句生不如死。
可更讓我驚恐發覺的是,這樣的日子我竟然早已習慣,深入骨髓,早已寸寸發爛。
所以也不致死,就像骨頭上附上了吸血蛆,惡心,許是會折壽命但偏要不了性命。
我沒想掙扎。
我生來仿佛就不甚通人情,感情向來淡漠,其實于我而言,縱然明白痛苦,也僅僅只是一個念頭罷了。
我感受到的痛苦,遠不比旁人瞧見的。
所以眾人皆道我性子極軟。
不生絲毫反抗之心,只知一味順從。
直到有朝一日,連我也沒想到的是——
我懷孕了。
我甚至不敢觸碰我的腹部。
我無法想象一個鮮活的生命會孕育其中,不敢想我也能有為人母的機會……
我頭一回強烈地感知到自己的情緒,我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想失去這個孩子。
即使春欄閣根本不會允許這個孩子的存在。
不行,不行。
我須得保下他。
……
那人花重金獨要了我三個月,夜里我在他的身下婉轉承歡,極盡奉承,終于讓他松口給我贖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