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脫公務繁忙,晚點來接我的夫君,挽起寬袖,幫郡主小心翼翼地剝瓜子仁兒。
小半碗的瓜子仁也不知道裴懷剝了多久。
我只記得從前吃糖炒栗子時,他幫我剝過幾顆,嫌麻煩,衣襟一掃,起身就走:
「這煩神的玩意兒也不知有什麼好吃的,我做不來,不如去處理公務來得灑脫。」
原來,他也可以如此耐心地剝更多瓜子仁。
見我突然找了過來,他面色一僵。
「都找到了這里來,你到底有完沒完?」
聽聞我是要在郡主跟前求個公道,嚴懲這偷我母親遺物的賊人時,裴懷的眉頭瞬間便擰成了疙瘩。
他不悅地走向我,高大的身影籠在我身前,遮住了眼前的灼灼月光。
將聲音壓得很低,他帶著濃濃的威脅:
「郡主方才睡著,別沒事找事。」
「一雙鞋子而已,是我送出去的,你當何如?」
慶祝帝王生辰的煙火瞬間炸開,映在裴懷那雙冰冷至極的眸子里,明明滅滅,我已看不到我自己。
似是察覺到了我身上籠罩的冷意,連嘴角扯出的一抹諷刺的笑意都冷得攝人。
他才妥協般伸出手來:
「不是賠了你一雙一樣的,還不滿意?」
他的手就要落在我手腕時,郡主被煙花驚醒,下意識驚呼了一句裴懷哥哥。
那雙離我近在咫尺的手,驟然收回,他幾乎是一瞬間便沖到了郡主跟前。
「我在!」
姝華撲進他懷里,風聲吹來了她的哭腔:
「我夢到你也不要我了,裴懷哥哥,我只有你了,不要丟下我。」
「不會!我會一直守在你身邊。」
幾乎是下意識般,裴懷急急做了保證,將懷里的人緊了又緊。
一陣風過,我冷到骨頭里,忍不住笑出了聲。
裴懷似乎終于想起了身后的我,背影一僵,回眸的瞬間面色蒼白。
「婉清姐姐!」
姝華好似才看到我。
羞怯地從裴懷懷里鉆了出來,紅著一張臉極力解釋道:
「不是你想得那樣,我只是做噩夢了。」
10
她只是做了個噩夢,可他二人的感情卻讓我宛如身在噩夢里。
為了她的噩夢,為了她的惶恐,為了她和離后的傷心與破碎,裴懷日日都在與我鬧脾氣。
鬧到如今,他不愿面對我的眼淚,我也不再聽他的解釋。
夫妻離心,心灰意冷。
好累。
逃離的心思,就從那一刻生起。
「姐姐若是生氣了,我跟姐姐道歉。姐姐向來最在意裴懷哥哥的,我……」
「無妨的!」
我打斷她的話。
「今日找郡主,只為母親的遺物。其他小事,不值一提。」
一瞬間,針落可聞。
郡主深深看了眼裴懷,狡黠地問了一句:
「姐姐的意思,裴大人不如一雙鞋?」
裴懷面色越來越陰沉,直勾勾地盯著我,等著保全他面子的回答。
可我,不在乎。
「郡主說是便是吧。只我的鞋子……」
「顧婉清!」
裴懷帶著滔天的怒氣,惡狠狠地瞪著我。
「一雙鞋子而已,至于死揪著不放嗎?」
「我不是賠了你一雙相似的。」
「大差不差,穿在腳上的東西,何必如此計較。」
不必計較的替代品?
原來如此。
世人都說我眼角的淚痣像極了姝華,是裴懷在姝華遠嫁之后尋的廉價替代品。
他情動時總在淚痣上吻了又吻。
我不喜歡,可也不信。
一顆淚痣而已,滿天下找不出一千也能找到八百,難不成個個都是替身。
可現在,我信了。
在裴懷緊皺的眉頭,和姝華委屈時,紅痣如烈火般的嬌艷里。
那一刻,我笑了。
「裴大人,和離吧。」
11
「替代品而已,該丟就丟了。」
在姝華的驚呼里,我脫掉那雙磨腳的鞋,驟然轉身。
「別忘了,簽下和離書。」
裴懷欲追我,姝華只悶哼一聲,他便急急切切轉了身:
「可是哪里又不舒服了?」
我被磨破的腳步步落血,也疼痛萬分,可遠比不上那一刻的心痛。
年少時的一眼驚艷,最后爛成了腳底泥,如何能不疼。
母親曾是大長公主的貼身丫鬟,大長公主顧念舊情,著人將我帶上了她寬敞的車輦。
姑姑幫我處理腳上鮮血淋漓的傷口時,大長公主冷眼看我:
「路走窄了,便會頭破血流。」
我懂!
不合腳的鞋子應該丟掉,不對的人何嘗不是。
當晚,我遞上了和離書,搬回了顧家舊宅里。
12
裴懷回府時,燭火枯黃,冷風寂寂,他平白生了幾分心慌。
今日的院子格外空落,也格外冷清。
甚至覺得他待慣了的書房也像個張著大嘴的巨獸,想要把站在門前的他一口吞掉一般可怖。
裴懷終于想起了顧婉清。
顧婉清的院子里如她的性子,安靜淡漠,但處處都是溫暖的煙火氣。
內院里的小爐子上,總是冒著滾滾熱氣的湯,就和顧婉清本人一樣,乏善可陳,卻讓人省心安心。
他本想走進去看看,問問她可知錯了,可腳剛邁出一步,便被管家擋在了身前:
「老爺,夫人走了。」
「顧媽讓老奴將這封信親自交于老爺手上。」
裴懷身子一僵,只當顧婉清又在鬧脾氣。
「胡鬧!」
他隨手打開了信紙。
薄薄的一張紙上,偌大的「和離書」三個字,輕易間便點燃了裴懷的怒火。
「她愛作就讓她作個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