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明喉結滾動,似是很難開口。
可我靜靜等待著。
我想知道。
半晌,趙明開口:「桃子,如果我說以前我干過很多壞事,你會害怕我嗎?」
眼前人流涌動。
風吹得柳條搖搖晃晃。
我輕笑,看著他:「那要看看你干的是什麼壞事了。」
他咽了咽口水,定定道:「山匪,專門在山間路上劫富濟貧。」
……
我呆住,小聲地問:「殺過人嗎?」
他眼神瞬間兇猛,寒光閃過。
我抬手,快速捂住他的嘴巴。
「你別說了,你別說了,我不聽了。」
說完,我轉身就跑。
我一邊跑,一邊忍不住在心里暗罵趙明無恥。
這麼兇險的人,卻日日潛伏在我身邊。
我若稍有大意,他是不是就會手起刀落,把我殺了?
嗚嗚嗚,我越跑越快。
好像有人在后面追殺我一般。
可跑著跑著,忽然撞上一堵肉墻。
9
我揉著額頭抬頭看,竟然又是趙明!
「你干嘛?!」我生氣。
「我不想你誤會。」他苦笑。
「桃子,我沒想給自己開脫,把自己做過的事說成沒做過。可我也不想你誤會我是一個窮兇極惡,視人命如草芥的人。」
我不服:「那你沒殺過人嗎?」
他定定搖頭,抬手發誓:「我若殺過人,天打雷劈。」
我大驚,急忙要他「呸呸呸」。
日落余暉,坐在我家院子里的石凳上,我第一次知道了趙明的過去。
那年,洪水沖走了他家的房屋和家人。
八歲的趙明開始了自己的求生之路。
吃不飽,穿不暖,坑蒙拐騙,被人打罵的日子,都是常有的。
在鏢局做押貨的小廝時,遇上劫匪,他奮力搏殺,卻還是連人帶貨一起被劫持上山。
他這才知道,此次押貨的東西,是送給京城某官員的賄賂。
在寨主的一番游說下,他和幾個鏢局的兄弟都被說動。
他們留下來,做劫富濟貧,暢快人生的山匪。
我大驚,瞪大眼睛。
趙明點頭:「是真的,我們的大哥別看人長得兇猛,但文韜武略,樣樣厲害。」
「我們在寨子里要學習認字、算數,要學功夫,這些都是大哥夫妻親自教我們的。」
我更吃驚了。
這到底是山匪寨子還是學堂啊?
「不過我們寨子里規矩很嚴,只劫不義之財,劫來的錢都用于救濟周邊苦難的人。我只用了兩年的時間,就坐到了二當家的位置,那當時可是威風。」
他訕笑:「不過后來搶了太多官員的賄賂,惹急了那幫人,朝廷下令要圍剿我們,整個寨子的人就這麼散了。我也買了畝田地開始種地,但天災人禍太多了……」
說到最后,他語氣漸漸落寞。
我忍不住唏噓。
腦中自動浮現一個小男孩在洪水中求生,在鏢局里、血海里摸爬滾打的樣子。
「那……那趙奶奶呢?你們怎麼認識的?」
趙明笑了,臉上生出一抹暖色:「趙奶奶是當時寨子里廚房的廚娘,偏心我,常在我的碗里多放兩塊肉。寨子被圍剿時,她腿受傷了,很難逃出去了,我便帶上她一起。」
聽完整個故事,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靜。
第一次感悟到,哪怕是街上素不相識的一個人,都有自己獨特且波瀾起伏的人生。
原來,順遂平安走完一生的人,真的是幸運的少數。
而我們大多數普通人,都在生命長河中不斷掙扎向上。
我們安靜對坐許久。
我問趙明:「你做山匪那麼久了,會用刀吧?」
「那當然,家常便飯。」他頗為自信。
我笑:「正好我把鋪子旁邊的那家也租了下來了,還沒想好干什麼。」
「現在想,做個賣肉的鋪子也不錯。」
趙明不解:「桃子,你的意思是……」
我笑得更燦爛了:「往后你在旁邊殺豬賣肉,我在鋪子繼續賣包子,咱互相幫襯著點,一起把日子越過越好吧。」
10
趙明的賣肉鋪子開業那天,我買了好多鞭炮。
鮮紅的鞭炮紙在門口炸開,像一朵朵不會隕落的紅花。
鄰居都來支持開業。
從我鋪子買完包子出來,再扭頭進趙明的店里買上二兩肉。
趙明憨厚,在秤上只高不低。
我包子種類多、味道好,肉餡直接從趙明那兒拿,新鮮又好吃。
我們一起起早貪黑,生意都做得紅紅火火。
連趙奶奶都在家閑不住了,一定要來幫忙。
「我就坐著幫你包包子、調餡,累不到。」
沒辦法,只能讓奶奶帶著小花貓一起來了。
平時,我和奶奶包包子、賣包子時,小花貓就在鋪子門口的青石板上曬太陽。
有人路過逗它,它就懶洋洋地伸個懶腰。
我這邊繁忙時,趙明會過來幫忙。
趙明的鋪子忙不過來時,我也一樣。
慢慢地,又有顧客故意笑著提起那個問題:「桃子,你和趙明是什麼關系啊?他每天這麼上趕著幫忙?」
趙奶奶替我接話:「他們年紀小,臉皮薄,不好意思說,還是我老太婆來說吧。」
聞言,其他幾個顧客也來了興致,停下腳步:「有好消息?」
他們捂嘴笑。
趙奶奶眸光明亮:「昨日,大明已經找媒婆去桃子家下聘了,還去桃子爹娘的墳前求了見證,要不了多久,倆人就該辦喜事了。
」
「呀,好事啊,恭喜恭喜啊!」
平時的街坊鄰居、大叔大姨紛紛向我道賀。
對門的楊大娘揚眉吐氣般拍拍我:「我早就說了,李延知那種狼心狗肺的白面書生配不上我們桃子,看看趙屠夫,人高大,有力氣,懂得心疼人,幫你做事,這才是值得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