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只是,純粹地不喜歡我。
那日,包子鋪晚上收攤后,我回到家。
李延知房間燭光明亮,他在燈光下苦讀。
我在他門口略略停頓,小聲說:「李延知,你要努力呀,這樣就能早日高中,離開這里,離開我,去完成你心中的抱負了。」
我從小生活在清水鎮,與鄰里相親,與小狗、野果為伴長大。
對我而言,生活的意義就是家人和樂相伴,一起賺錢把日子過好。
可我知道,李延知不一樣。
他讀了很多書,心中有很多我不懂的想法。
我們的人生注定像兩條相交的線,短暫交匯后,各自奔向各自的未來。
思緒回籠。
眼前趙明還在忙碌地幫我招呼著客人。
他從初識的沉默寡言,已經變得漸漸開朗,會對著人笑,會主動和我聊天。
我作為回報,每日都給他幾個包子。
可趙明不要,只要幾個饅頭和窩窩頭,然后帶著饅頭、窩窩頭離開。
今日,包子賣完得早,我有時間和他閑聊。
我好奇地問:「趙明,每次給你的饅頭你都在店里吃,是帶回家吃嗎?」
趙明一愣,擠出笑:「我一個流亡來的難民,哪有什麼家可回?」
我訝然:「那你是去哪了呢?」
他微笑:「夏老板如果有興趣的話,明天我帶你去看看。」
6
第二日,趙明又早早地來幫忙。
我在包包子,他在一旁看了一會兒,評價:「夏老板,你包的包子真好看,比城中的月季花還好看。」
我被他夸得臉一紅。
心里開心,嘴上還要故作謙虛:「哪里哪里。」
趙明眉毛輕皺,指指籠屜上的包子:「這里你捏的褶皺很好看,包子的形狀圓滾滾的,也很好看。
」
我啞然,笑出聲,多謝他的夸獎。
娘親在時,包子就包得漂亮。
我耳濡目染之下,也調得一手好餡料,包子包得像朵花。
這一直是我的驕傲。
娘親還在時,我就曾炫耀給李延知看。
他卻不屑道:「你一個姑娘,只會做些這種粗活有什麼好驕傲的?」
他目光向了書桌上放著的荷包。
那是我在他生辰時送給他的,可他從沒有用過。
他輕諷:「若比起繡工,你大概是這世間姑娘里最差的,你是沒見過若蘭的繡工,如果是若蘭來繡……」
「如果是若蘭姑娘來繡,那肯定是巧奪天工,你日日都要戴在身上出門炫耀的吧!」
我賭氣般打斷他。
李延知一愣,有些疑惑地看著我發瘋。
我委屈地朝著他大喊:「若蘭的繡工巧奪天工,若蘭的古箏余音繞梁,若蘭的畫藝栩栩如生,你已經在我耳邊念過無數次了!」
「若蘭這麼好,你家落難時你怎麼不去若蘭家,反而來到我家啊?!」
李延知神色盛怒,胸口起起伏伏。
他怒斥一聲:「你……你簡直是個無理取鬧的潑婦!」
說完,他拂袖走出屋子。
我在房間里嗚嗚哭了半天。
最后自己安慰自己。
沒關系的,反正陪在李延知身邊的人是我,不是周若蘭。
我自責,就算自己再生氣,也不該提起他家破人亡的傷心事。
我懊惱地敲敲自己:「桃子,你怎麼回事啊?」
從那之后,我再也沒有在李延知面前提過自己包包子的技藝。
調出新口味的包子餡后,我也沒有再給李延知先嘗。
可現在,趙明對著我的包子夸了又夸。
他由衷感嘆:「夏老板,聽說賣豆腐的有豆腐西施,那你豈不是包子西施?」
我被逗笑,糾正他:「豆腐西施是人們夸賣豆腐的老板娘漂亮,又不是夸豆腐漂亮。」
「我這漂亮的是包子,不是老板,這個稱號我可擔不起。」
趙明搖搖頭,一臉認真:「夏老板,可是你也很漂亮啊。」
我嘴巴微張,呆住,支支吾吾道:「那是你沒見過其他真正漂亮的姑娘,如果……如果你見過,就會覺得我只是個鄉村野丫頭了。」
畢竟以前,我穿著新衣服給李延知看時,他會不屑地從書里抬頭,上下打量我一眼,搖頭:「夏桃,你見識少,沒見過真正漂亮的姑娘和衣服,真正漂亮的姑娘……」
我懶得再聽,打斷他跑出去。
自己在心里暗罵他是個不懂得欣賞的人。
可有時,我也會自我懷疑。
李延知以前是京城大戶人家的公子。
而我只是個鄉野丫頭。
他見識的世面更大。
他說不好看……可能就是不好看吧。
可趙明聽了我的話,也再次搖頭:「我見過很多姑娘,都沒夏老板漂亮。」
「漂亮可不只是妝容和衣裙好看,那樣淺薄的評判,配不上夏老板。」
「夏老板的勤勞、堅韌、善良、樂觀,這些都是漂亮,值得被最好的詩詞夸贊。」
一向寡言的趙明,此時卻滔滔不絕說了很多。
我干涸許久的心,忽然如春水漾開,隱隱流動起來。
我有些羞澀地笑看他:「你說這麼多,該不會是為了讓我今天多給你幾個饅頭吧。」
趙明一愣,大笑出聲。
我第一次見他笑得這麼輕松、爽朗。
整個人也仿佛褪去了我第一次見到他時滿身的灰蒙蒙。
那些曾經籠罩在他身上的陰翳,如霧般漸漸散開。
我聽到自己的聲音輕輕地響起:「都這麼熟了,以后就不要喊我『夏老板』了,喊我『桃子』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