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知道,那鬼物是有同黨的。多虧真人神機妙算,端的是好手段。」
九陽真人在趙元的恭維聲中得意一笑,和他一起含笑看向被黃符定在地上,見我受傷更加暴怒,眼睛愈發血紅的妹子。
凄厲的怒吼聲嗚嗚咽咽,妹子的身影中的怨氣幾乎要化為實質。
「妖道,你助紂為虐,幫著惡人迫害我妹子這樣的可憐人,你修的是什麼仙?問的是什麼道?你不怕天譴嗎?」
那九陽道人輕輕瞟了我一眼,得意的一甩浮塵,「那怨鬼已然害人性命,我收了她是替天行道,是積德行善的好事。」
「真人,快滅了她,讓這女鬼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不急不急,這女鬼怨氣沖天,也算成了些氣候,貧道觀中正好缺了個鬼奴,沒有骨殖也可,不過麻煩些。待我做法下咒,拘她為奴,永世為我所驅使。」
這可惡的妖道!
地上的妹子突然爆發出了劇烈的掙扎,黑氣大盛,黃符光芒陡然減弱。
九陽神色一凜,閉上眼睛念念有詞起來。
「三娘!」
一個有些陌生的女聲在我心中響起,這是妹子第一次和我說話,沒想到卻也是最后一次。
「三娘,承蒙關照,遇見你遇見柱兒和果果是我大幸。只是我寧愿魂飛魄散,也不愿永生永世為那妖道所奴役。」
「三娘,我的骨灰在你懷里,你推開窗,把它撒入水中,骨灰消散,我就解脫了。」
「不行,不行!妹子,你且假意跟他去,我定會想辦法救你的!」
「我決不可能跟著這妖道為非作歹,求你助我!」
話音剛落,屋中颶風突起。
九陽大吼,「這鬼物妄圖自爆,列陣!」
混亂中,妹子那只血紅的眼睛透過長發縫隙看向我,眼角一顆鮮紅淚痣,無限哀婉。
我心中劇痛,摸出了懷中骨灰,眼淚斷了線一樣滴到壇子上。
眼看一張金色光芒的大網在空中逐漸成型,我咬牙閉眼從地上爬起,推開窗子,用盡全身力氣把那個帶著我的體溫的小壇子沉入水中。
「啊!」
妹子發出一聲嘶啞的怒吼,颶風停息,她的身影逐漸模糊,漸漸變成了一團黑霧,再看不清面容。
在黑霧即將徹底消散之前,一個溫柔的女聲在我耳邊響起。
「希望你和柱兒果果一生順遂,姐姐,我叫蘇燦陽。」
我趴在地上,心中萬念俱灰。
再也沒有人嚇唬我了,我叫妹子也沒人再用陰風表達憤怒了,我點的香再沒人暢快享用了。
果果柱兒沒有姨姨了,我沒有妹妹了。
我的妹妹呀,原來她叫蘇燦陽。
她真的就像一個太陽一般,即使做了鬼,也善良地保護照顧我們這三個冒冒失失闖進她家里的孤兒寡母。
妹子,我的好妹子。
最后的記憶,是九陽氣急敗壞的一腳踢在了我的胸口,腥甜的血液從喉中翻涌而出。
19
我被趙府的人結結實實地揍了一頓,趙元一臉嫌惡的往我臉上吐了一口唾沫,「螻蟻般的賤民,做了鬼又如何?敢找我尋仇索命,不自量力!」
「打,別讓她死在府上,晦氣,留半口氣再扔出去!」
被好心人送回家中時,柱兒嚇得大哭不止。
我全身是血,幾乎沒一塊好皮肉,肋骨斷了三根,腿斷了一條,一雙眼睛浮腫得只剩一條縫。
足足養了兩個月才能下床,柱兒像個小大人一樣,每日里照顧我,照顧妹妹,挖菜撿柴,加上鄰里的幫襯,我們才算挺了過來。
我能行走自如以后,便第一時間收拾了包袱,起身前往縣衙。
柱兒眨巴著眼睛,問我要去做什麼,鬼姨去哪了?
我摸摸他的小腦袋,「柱兒乖,好好照顧妹妹,聽張大娘的話,娘要去為鬼姨討個公道。」
20
縣衙外,我用盡全身力氣,擊鼓鳴冤。
我輾轉多地打聽,終于找到了蘇燦陽年邁的父母,當他們知道蘇燦陽最終魂飛魄散時,頭發花白蒼老的一雙老人幾乎哭得暈厥過去。
我拿著二老的訴狀,跪呈于堂前,高舉過頭頂,堅定地望著那個曾經賞了我一兩銀子的年輕官員,希望他眼中的躊躇滿志是為民伸冤的光芒。
「陳氏,你可知,那清水鎮趙元是員外官身,民告官,無論是否真有冤情,都要先受二十板?」
「民婦愿受。」
厚重的板子接連不斷的落下,疼痛在全身蔓延開來,每當我意識有些模糊之時, 尖銳的疼痛就再次將我喚醒。
真疼啊,妹子當初是不是也是這般疼, 那般深可見骨的傷口,當時她該有多決絕,多絕望。
鮮血淋漓, 生命流逝之時,她是不是也是對這個世間心存怨恨的,怨世間不公,怨里正和趙元狼狽為奸?
妹子, 哪怕我拼了這條性命, 我也要為你討個清明!
不知過了多久, 板子似乎停了,我努力睜開眼,用盡全身力氣咬牙說出,「民婦陳氏, 狀告清水鎮員外趙元,強搶奸淫良家女子!」
21
十五年后。
「生了!生了!是個漂亮的小閨女呦!」
柱兒高興得原地轉圈圈, 果果喜得抱住我的胳膊,「娘, 嫂嫂生了!」
我小心的接過穩婆遞來的那團小小的襁褓, 那女嬰胎發黑亮, 膚色白嫩,不紅不皺, 正張開小嘴響亮的嚎哭。
眼角一顆淚痣,鮮紅欲滴。
我看著那顆淚痣, 仿佛和那天晚上妹子那無限哀婉的眼睛重合,恍惚間失了神。
十五年前,縣令劉大人當真是個公正廉明的好官,不畏強權, 不貪錢財,多方調查,明察秋毫的處置了趙元。
趙元多年來橫行鄉里,欺男霸女,行刑那天無數人拍手稱快。
那九陽妖道可能是真的遭了天譴吧,趙元死后不久, 于一天深夜慘死于道觀中,死狀極為凄慘, 似乎是被野獸撕咬一般, 全身骨肉分離,只余一身森森白骨。
豢養鬼物的妖道, 活該。
我把蘇家做餛飩的手藝傳給了柱兒,柱兒勤快,這些年用心經營,竟開成了一間頗有名氣的小飯館。
娶了個利落爽快的媳婦, 成婚第一年就有了身孕。
果果已經是大姑娘了, 小心翼翼的從我懷里接過孩子,「娘,小侄女叫什麼名字呀,你給取一個!」
我回過神, 端詳那顆鮮紅淚痣,「就叫,燦陽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