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這麼急著去送死?」
「朕不允許!大不了女醫司不設了,日后再議!」
其代姑姑這才抬起頭。
我聽見她說:「陛下,這是奴婢的半生心血,它沒了,奴婢也找不著活著的意義了!而且,此事事關陛下清譽,事關國家穩定,奴婢死不足惜!」
帝君更氣了,他捂著胸口氣急敗壞:
「你死了誰會記得你?是!你死了女醫司可以繼續開下去!但是我呢?」
他聲音低了下去,似乎有些傷感:「你有沒有想過我,沒了你我怎麼辦……」
姑姑眼神軟了下來:
「陛下,你是天子,九五之尊,在這個位置上,沒有人有資格與你相提并論的……」
言下之意就是高處不勝寒,做了皇帝就得做好孤獨一生的準備。
啪——
有什麼東西被發狠砸在了姑姑腳邊,順著被春雨淋濕的地面滑出幾米遠。
我這才看清是帝君那條盤了很久的佛珠。
「女醫司一事容后再議,來人,把其代姑姑帶回她的庭院冷靜一下!」
帝君咬牙切齒,狠狠拂袖離去。
我回頭望了一眼姑姑,她神色平靜,蹲在地上,撿著被帝君因發怒而摔在地上的佛珠串。
她請罪一事是我萬萬沒想到的。
姑姑實在大義。
春雨漸漸大了起來,隱隱有將人淹沒了的傾向,我想要過去為姑姑撐一把傘,卻被帝君在里頭氣急敗壞的吼聲嚇到:
「杜澤衣!回來!你敢給她撐傘,明日朕就打發你去做洗腳婢!」
我瑟縮了一下,最終還是勇敢上前。
雨水順著傘沿而下,我聽到姑姑在嘈雜雨聲中對我說:
「澤衣,事情到了這般地步,便不能半途而廢了。
」
女學失火了。
居然真的有人敢在天子腳下胡作非為。
同時也證明,世人確實忌憚女子念書掌權。
當傳信的下人急匆匆過來說明情況時,我和姑姑連鞋子都來不及穿好就跑了出去。
墻外是沖天的火光。
不知從哪里躥出來一行刺客,嘴里喊著要除國賊,而后就持刀朝我們沖了過來。
情況發生得太突然了,來報信的小太監沒反應過來就被刀劍割喉。
但是所幸姑姑會武功,她抓著我的手輕巧地躲過一劍,自己卻被對方拍了背部一掌。
「姑姑!」
她悶哼一聲,卻還是緊緊拉住我不放。
又是接連躲過幾次刀劍。
而后不知從哪里躥出幾支弓箭,有黑衣人應聲倒地。
是金吾衛。
刺客們察覺不對,想要趁機挾持我和姑姑,姑姑猛地將我推出了刺客的包圍圈。
「姑姑!」
匆匆趕來的帝君目眥欲裂。
我被金吾衛接住,卻聽到箭羽刺入血肉的聲音——
很小,但是異常清晰。
驚恐莫名從我心口散開,我猛然回頭望去——
只見箭矢遙遙刺穿了姑姑,從她的胸前開出了一朵血花。
「姑姑!」
帝君目眥欲裂,發瘋般推開護住他的人,不顧一切沖過去接住她。
那一刻,我覺得時間都停滯了。
余下的刺客還想沖上前,皆被金吾衛斬殺殆盡。
我腿像是灌了鉛,哆哆嗦嗦地想踏出去但摔倒在地上,我幾乎是連爬帶滾地過去想要為她醫治。
鮮血不斷從姑姑身上涌出,以一種極快的速度帶去她的生機。
我沾了滿手的血,卻無從下手。
我第一次為自己的能力感到憤恨,為什麼?為什麼救不了啊……
「澤……衣,別白費……咳……力氣了……」
姑姑嗆出一口血沫,艱難地笑了笑。
皇帝手忙腳亂地捂住她的傷口,不可一世的帝王哭得像個無助的孩子:
「姑姑,朕為你傳太醫,一定有法子的!」
這是他這麼多年來頭一次如此失態,他不管不顧地讓傳太醫,聲嘶力竭,絲毫沒有帝王的威嚴。
「麟兒,」姑姑制止他,眼神溫柔,「你該長大了。」
這是我第一次聽見姑姑沒有喊他陛下。
帝君豆大的淚珠源源不斷地從他那雙好看的眼睛里流出來,他幾乎以一種卑微的、祈求的語氣說:「姑姑,別說了,別說話了好不好?」
姑姑的眼神很溫柔,像是能融化萬物的春水,她的眼睛里倒映著帝君絕世的容貌,笑得無所畏懼:
「麟兒,把我交出去吧,女醫司得繼續辦——」
我感受到了生命里最后一滴血已經流干,地上的鮮血慢慢變冷變硬,姑姑的最后一句話湮滅在風中,慢慢消失不見了。
帝君的哀慟漸起。
春日的風吹過,帶走姑姑身體的最后一點溫暖。
他略過我,彎腰抱起姑姑溫聲說:「朕給你傳太醫,你一定會好起來的。」
可是陛下,姑姑去了啊……
我張了張嘴,什麼都發不出來。
皇帝瘋了。
我這麼想著。
不然他不會讓太醫醫治姑姑,還說治不好要誅九族。
「朕不管什麼男女禮法!朕要你們治!」他狀若癲狂,底下跪著一排太醫瑟瑟發抖,「好,你們都不肯治,那就去死吧!」
他眼神陰冷,又要抽出劍砍人。
我幾乎是連爬帶滾地拽住他的袍角,哭著喊:「帝君,你就讓姑姑安息吧。」
那佩劍轉眼間就架到了我的脖子上,他怒吼:「她沒死!」
我罕見地沒有被嚇倒,而是一眨不眨地盯著他:
「姑姑最在意的是什麼?陛下難道還不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