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嗜血好戰,痛失心上人,先虐殺我爹娘,又放火屠村泄恨。
為報仇,我四處申冤,被嘲螻蟻活該賤命;血洗村莊的將軍卻于亂世黃袍加身,登基稱帝。
人人都說:
賤民如草,斗不過天定皇命。
我強咽下心頭血腥,將沾了人命的鋤頭磨了又磨,一路北上王城。
什麼命由天定!什麼皇權天威!
若這世間已無公道可討。
那便由我屠龍弒君,來慰黃泉冤魂。
1
我原也是好人家的姑娘。
家住依山傍水的杏花塢,有持家的爹,有嘮叨的娘。
爹很勤快,扛鋤頭,墾荒田,采草藥。
汗水榨干了血肉,卻填不進家里的米缸,填不滿一家三口的口糧。
只因世道不好,雜稅苛刻,老百姓還要給守城的將軍交貢。
爹哀嘆:「豺狼橫行,亂世紛爭,得虧有將軍拼死護鄞州,將軍吃好喝好,才能保我們平安。」
平安……
我托著下巴,心不在焉地念。
教我們寫字的老村長,長嘆一口氣:
「這亂世啊,早已不求頓頓溫飽。」
「只要杏花塢的男人們還能墾田采藥,女人們還能在河邊浣衣談笑,就是平安。」
「平安好寫,橫豎不過十一畫。」
「可亂世黎民如賤草螻蟻,最難求之事,也是平安。」
十三歲那年,阿娘帶我去給種地的阿爹和村民們送飯。
恰值守鄞州的將軍騎馬平亂,追殺反賊至杏花塢。
阿娘為護我,不慎驚了女反賊的馬匹。
眼看女子摔落在地,將軍暴怒,竟揮刀朝阿娘砍去。
利刃無情,頭顱滾落在地。
阿娘至死雙眼圓睜,殘留著不可置信的表情。
攔路叩求公道的阿爹和幾個村民,也被活活打死,任馬蹄踐踏成泥。
「一群賤民,竟敢妨礙本將軍辦正事。」
可他要辦什麼正事?
是追上倉皇逃離的女反賊,含淚傾訴衷腸。
他說要與心上人遠走高飛,說擋道者死,誰都無法阻止他們相愛。
一身黑色騎裝的女子,同樣目光凄然。
說自己注定進宮侍君,說將軍注定御敵護民。
「可我連心愛的女人都護不住,庇護這群賤命螻蟻又有何用!」
日薄西山,戰馬嘶鳴。
身穿銀鎧的將軍失了摯愛,為他愛而不得的愛情,跪地痛哭。
我癱坐在滿地是血的肉泥中,抱著阿娘溫熱的頭顱,笑得流淚。
什麼策馬追反賊,什麼持劍斬亂民……
原是將軍與心上人難成眷屬,原是我杏花塢賤民,耽誤有情人含淚訴衷腸。
我們這群命賤如草的螻蟻啊,從生到死忙忙碌碌地算計。
算計怎麼在沉重賦稅下茍活,算計怎麼在連綿戰火中保命,算計省下多少口糧才不會被餓死。
可怎麼也沒想到——
那些食民膏、吸民脂的大人物。
會因追逐那些換不來半塊饅頭充饑的愛情,拿我們活生生獻祭。
2
明鏡高懸,為驅人間晦暗。
坐鎮鄞州的太守,卻猛拍驚堂木,于萬貫家財中把黑白顛倒:
「你娘不識時務,阻礙官爺辦案,你父勾結亂民,當眾刺殺將軍,沒屠你杏花塢村民,已是仁慈。」
「賤民刁鉆鬧公堂,給我再打二十大板,生死由天。」
官沒告成,若非杏花塢村民拼死抗議,我幾乎要死在沾血的殺威棒下。
民告官,不自量力。
可慘死馬蹄之下的亡魂,需要有人替他們申冤。
老村長將含淚寫好的血書,顫巍巍交到我手中。
「螢娃子,咱們去寧城,去求知府大人申冤。」
前年寧城蝗災水患瘟疫,三災并發,朝堂無人愿意前往救災。
唯有涼州武將出身的御史大人,請命前往,如今兼任寧城知府,專斷冤案。
也是這大慶武官文用第一人。
「對!寧城知府,總管州縣事務,咱們一起去告官。」
狀紙血跡未干,卻見杏花塢火光漫天。
哀號聲混雜著兵器入肉的聲音,嘶鳴泣血。
一身官袍的鄞州太守,正畢恭畢敬候于護城將軍身邊。
笑看手下到處屠戮,到處潑火油。
「賤民如草,還敢告官,你們可知將軍是何人!」
烈火燃燒,房屋倒塌,卻不消將軍心中怒火。
「若不是你們這群賤民攔路鬧事,柔兒怎會被送進宮侍候昏君。」
「賤民如草,死不足惜,能為我與柔兒的愛情陪葬,也是你們的福氣。」
村民們拿起鋤頭和菜刀,為妻兒拼死搏殺。
可切菜的刀,墾荒的鋤頭,怎敵得過將士身上的盔甲。
目之所及,尸山血海,入目赤紅。
等我從老村長燒焦的尸骸下掙扎爬出來。
整個人像被上了車裂之刑,每一塊都在被啃咬,被銷蝕,被刺穿。
依山傍水的杏花塢,安分守己的杏花塢。
就這樣被他們用血肉供養的上位者化為灰燼。
滿地殘骸間,我生生咽下喉頭血腥。
顫抖著手將老村長以死相護的那封血書,連帶一捧摻著村民骨灰的泥土,裝進沾了血的包袱。
「螢娃子,先活下去,才能去寧城申冤……」
尸骨泣血,亡魂悲鳴。
死人的正義,得靠活著的人來伸張。
3
為掩將軍屠村事實,鄞州太守下令,全城封鎖。
若要去寧州,只能冒險去翻杏花塢的西山,繞道涼州孤鷹崖。
此行險峻,有兇獸出沒,有流寇落草,一同翻山出城的人卻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