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姑娘,她看見我這副樣子,定然是嚇傻了。
我仰天狂笑:「孤乃嘉禾帝之女,昔有賊子竊國,今孤已將他們就地正法。今我手持虎符,三軍皆聽我號令,群臣可有不服?」
老師跪下,鮮血隱匿在了她鮮紅的官服當中,她跪得端正,聲音朗朗:「臣,公孫儀,恭迎陛下登基!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公孫儀!她,還沒死!」
「她也沒死!嘉言,那是嘉禾帝的幼女,是嘉言公主!」
「這!這怎麼可能!」
「她們不是被燒死了嗎!」
群臣竊竊私語,老師脊背挺直,跨越數年的歲月,她依舊是那個揮斥方遒的一品女官。
我高舉雙手,那兩顆人頭怒目圓睜,死不瞑目:「諸位大臣,賊子已被盡數誅滅,你們應當維護正統,孤再問一遍,誰敢不服?」
「女子應當相夫教子!不可禍亂朝政,國之不國,國之不國!」那迂腐古板的張相張開雙臂,衣袖獵獵,臉上盡是痛心疾首之態。
我想起來,當年這老匹夫極力阻止母皇與老師推行女子科考,甚至就是他向展山泄露了公孫連的行蹤。
好呀,張相,新仇舊恨,我們一起算。
我扔下兩顆頭顱,任由他們滾落在地上,踱步到張相前,他的臉上依舊是痛心疾首的神色,光看他的樣子,只會覺得他是個直臣。
我謙卑而恭敬地朝著他施了一禮:「張相所言甚是,孤乃女子之身,實乃不堪為明君。」
他得意地摸了自己的胡須:「公主,還是盡快找個人嫁……」
撲通——
他倒在了地上,脖子上有一條血絲,正在緩慢地滲出血。
「所以,孤是暴君。」
「諸位,還有誰敢不服?」
群臣鴉雀無聲。
隨后,他們齊齊跪下:
「恭請嘉言公主登基,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22.
我登基那天,狂風驟雨,電閃雷鳴。
興許這天道也覺得我這滿手血腥的罪人不配做這人間的帝王,那又如何,我偏要倒反天罡,讓這天地睜開雙眼,看看我治理下的天下是如何欣欣向榮。
可我也有不如意,我去問春華,她愿不愿意做我的女官,算起來她當初給我的一碗雞血,也有從龍之功。
可她卻跪在地上:「陛下,春華不識字,只會做白切雞,怎能做您的女官!」
她把頭深深埋在地上,我只看見她柔軟的青絲遮住她的眼睛:「陛下,民女胸無大志,只想偏安一隅,望陛下成全!」
我嘆了口氣,賞賜了她許多金銀,回到了我的龍椅之上。
她的父親大病初愈,再讓庫房給她幾個上好的人參,她的母親很久沒有新衣,再給她幾批布料吧。
我終究不是她眼中的女俠、好姑娘了。
這是我的報應。
23.
老師毒發了。
展蔚為了控制我,給老師下了毒,此毒無解,只有那三月一次的解藥才能稍作緩解。
我殺了展蔚之后,把他的三皇子府翻了個底朝天,幾乎要掘地三尺,但沒有找到任何東西。
只有三皇子妃瑟瑟發抖地告訴我:「那是蠱,不是毒。殿下用自己的血肉養成了蠱,每三月便取自己一碗血,來制成解藥,壓抑蠱蟲。」
「可有其他辦法?」
「殿下的血脈至親,也有此效,只是效果不如殿下的血好,需要日日取血,才能壓抑那蠱蟲。陛下!陛下!安兒才一歲,他不能日日取血啊!」
安兒是展蔚的兒子,剛好一歲,他瞳孔漆黑,與三皇子十足相像。
「安兒,安兒,這是你姑姑,快叫姑姑!」
三皇子妃跪下,朝著我磕頭,額頭上很快鮮紅一片,幼子在她的懷里,還在咿咿呀呀地笑著。
可笑,你以為我是顧念血脈親情的人嗎?這是展蔚欠我的,這是展蔚欠我老師的!
「抓了他。」
24.
我剛劃開了安兒的手臂,安兒嚎啕大哭,我覺得他如他的叔父一樣十分聒噪,我強行壓下心頭的殺意,他還不能死,他還要做老師的解藥。
「嘉言,不可。罪不及稚子。你這樣做,和展山有何區別!」
老師推門而進,我上前攙扶她,剛說完這句話就開始咳嗽,她太瘦了,外面的風幾乎可以吹到她, 她咳嗽起來讓我忍不住擔心她那脆弱的肋骨。
昔年美艷無雙又驚才艷絕的公孫儀,就算淪落青樓也未曾如此形銷骨立,她的臉極白, 但眼里卻是十足的威儀。
我不由得低下頭, 就像小時候因為頑劣被她訓斥的時候。
我突然意識到,她曾經是母皇的得力助手, 也是殺伐果斷的一位鐵血宰相。
「老師, 為何不可!展蔚罪無可赦, 他給你下了蠱毒,他的孩子要為他抵罪!」我聲嘶力竭, 我的母皇早已成為一抔黃土, 而我的老師卻在我的面前逐漸日暮西山。
我是帝王,我是這個國家的主人,我占有著這個國家最好的資源, 我為什麼不能救她!
她為什麼不讓我救她!
連兒是我最好的朋友,我要替她盡孝, 我要替她圓了老師的天倫之樂。
老師替我遮風擋雨,處處護我周全, 助我登基,替我出謀劃策, 等她蠱毒解了, 我要拜她為丞相, 這千秋萬代,她應當與我共享。
可是她卻不讓我救她!
「嘉言,你應當做個明君,這是你母親的夙愿。
若你真的成了一個肆意濫殺無辜的暴君,九泉之下,陛下會問罪于我。」
她蒼涼而干枯的手撫摸過我的頭上的冠冕:「為師已經將畢生所學全部傳授于你,現在,這是最后一課,叫做善。」
「為君者,可嚴, 可厲, 但不可失了善。」
「嘉言,你是個好孩子。」
25.
飛花點翠, 春深。
公孫儀亡于蠱毒發作。
公孫家就此絕后, 一代女相, 就此落幕。
天下縞素。
26.
籌備了許久,我終于力排眾議,從江南請了三十位女先生做考官, 又把江南的農耕技術帶回來京城。
這天晴空萬里, 我站在城墻上, 看那些衣著簡樸但充滿希冀的女子們一個個進入考院。
突然,我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背影,她的父母與兄長一起來送別她, 她的父親還遞給她一捆用荷葉包好的白切雞,她圓圓的臉龐蕩開燦爛的笑意,極亮,極耀眼。
我轉過身, 走向我那象征著權力的座椅。
「諸位,請隨我來,來重寫這天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