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見我不說話,我爹的眼神也有些閃躲。
在我喝完碗里最后一滴餛飩湯之后,我滿足地舔了舔嘴唇,隨后望向了面前這個熟悉又陌生的我爹。
「爹,你綁住我的那天,我做了個很長的夢,夢里我們一家回到了以前,沒有饑荒也沒有什麼鉤心斗角,只有你在院子里,雖然窩窩囊囊的,但總是喜歡逗著我笑。」
「臨江……」
「但是后來,我就沒夢到過了。」
我擦了擦手,在桌子上放了幾枚銅錢,隨后站起身來,環抱雙臂,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爹。
「我一開始是恨您的,恨得巴不得手刃您。但后來,就沒那麼恨了。直到您再次出現在我面前,我才明白,原來從始至終我對您的感情只有一種,就是失望。」
聽見我的話,我爹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眼神中也閃過了幾絲淚花。
「臨江,爹對不起你和你娘。」
「這話,剛回來的那天你就該說。」
我沒再多說,對著近乎崩潰的我爹笑了笑,轉身離去。
身后,我爹疲憊的聲音緩緩傳來。
「你和你娘,要好些生活。還有,若你要找村長,可以問問三陽鎮的商人,他應該是去了那里。」
「嗯,多謝。」
11
我跟家人說了我的發現和計劃。
一開始,她們紛紛陷入了沉默,害得我有些擔憂。
但隨即,奶奶就帶頭鼓起了掌。
很快,卷款逃跑的村長便被人從三陽鎮抓了回來。
罪魁禍首被押到了眼前,被騙走身家的男人們格外憤怒,似乎都巴不得將他碎尸萬段。
奶奶端坐在村里集會的主座上,下面跪著被五花大綁的村長。
與那些瘦了又憔悴了不少的人不同,村長與之前相比好像還圓潤了不少,由此可見,他這段時間過得真的很快活。
「徐婆婆,你既綁了他,便快些交給官府,還我們一個公道啊!」
「是啊!」
「這個挨千刀的騙子!」
人群中的喧鬧聲越來越大,村長的臉色也越來越青。
奶奶將手中的錘往銅鑼上敲了一聲,隨后四周便安靜了下來。
「官自然是要見的,只是還有一件事要問清楚。不知各位是否同意?」
「同意!」
「當然同意!」
「快些問!」
眼見男人們紛紛點頭稱是,奶奶的眉頭輕輕揚了揚,隨后便嗤笑一聲,清了清嗓子開始問話。
「魯大海,你身為清水村的村長,當年面對饑荒不思對策,反而以恩惠要挾,大肆斂財,鼓動村民拋棄老弱婦孺,你可知罪?」
「知……我知……」
「那我便要問問你,當年用何理由誘騙村人離鄉,又是如何讓他們被困他鄉的?」
這話一出,周圍本來還在嘰嘰喳喳的人群立刻安靜下來。
我掃了一眼,大部分男人的臉上都閃過了幾絲不自然,甚至有些人的嘴唇都開始泛白。
「我……我……」
「快說,你多坦白,帶你見官之后,我也好看在同村相識的份兒上為你求情。」
「我當年借著去鎮上發財的名義找村中的人要了啟程路費,提前與賭場妓院打點好,等他們去了便將人安排在那里,靠享樂麻痹他們,然后我偷偷帶著錢離開……」
「胡說!」
奶奶對他怒目而視,嚇得這人直接打了個哆嗦。
「我村中的男人都是個頂個的老實人,如何會被娼妓蒙蔽?定是你信口胡說,宛娘,按村規給他……」
「我沒有!我沒有啊翠云妹子,他們當時去的就是數百里外絨花鎮上的清風樓,你若不信派人去問問就知道,我真的沒有說謊啊……」
話音落下,人群中已經傳出了微微的啜泣聲。
事到如今,先前那些被花言巧語蒙蔽自欺欺人的女人,也沒辦法繼續做夢,紛紛用一種難以言喻的目光,看向自己身邊的人。
人群中,我還掃到了我的父親和幾位叔叔伯伯。
他們的臉色也不太好看,卻還是強打著精神,梗著脖子不肯認錯。
奶奶環視周遭一圈,昂首朗聲:
「各位,我徐翠云沒什麼本事,但這個冬天咱們是怎麼熬過來的大家心里也有數。
「我自認為有些功勞,所以在這斗膽勸告一句:遇人不淑并非稀罕事,從古到今這種負心漢多如牛毛。
「但若你將這種人留在枕邊,誰能保證下一次他們會不會做出同樣的事?今天是金銀細軟,明日!便有可能是你和孩子的身家性命!」
圍觀的人群聽見奶奶的話,紛紛動搖。
有幾個刺頭想出言反駁,卻被站在高臺上的奶奶用眼神嚇退。
她身旁的弓箭也不是擺設。
「老太婆我言盡于此,各位的日子是過給自己的,別為一時的逃避和安心,毀了自己的后半輩子。」
12
村長魯大海被丟進了大牢。
村中不能沒有村長。
新到任的縣令大人不是個迂腐的。
聽說奶奶的事跡后, 他又親自去看了看我家的鋪子,豎著手指頭說我們一家是女中豪杰,巾幗英雄。
三嬸子高興地攤了好幾個芝麻羊肉餅, 非要人家回去的時候揣上。
縣令大人推脫不掉, 紅著臉收下了。
沒過多久,奶奶就被封為清水村的新村長。
許是這個任命給了大家勇氣, 或許是之前的宣告有些醍醐灌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