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就在我們逐漸淡忘過去,準備迎接新生活時,一個不算好的消息就這麼傳了過來。
逃荒的人回來了。
我爹他們自然也赫然在列。
得到這個消息的當晚,奶奶托著腮在院中坐了很久。
她輕輕拍著我和小桃蕊的頭,用細不可聞的聲音輕輕嘆氣。
「娘,快去休息吧。」
三嬸子輕輕拍了拍奶奶的手,小聲安慰。
奶奶抬起頭,環視著身邊站著的人,像下定了什麼決心一般發問。
「你們還想要你們的丈夫嗎?」
我娘,三嬸子和大伯母互相對視一番,彼此心照不宣。
「棄我去者,昨日之事不可留。」
小桃蕊稚嫩的嗓音在我們耳畔響起。
奶奶有些驚訝地看了看她,隨后輕聲笑了出來。
她捏了捏小桃蕊的臉,揚著眉毛,眼神中滿是欣喜與欣慰。
「你這小丫頭,倒是會活學活用。」
我爹他們找來的那天,出了一個春天的太陽,難得地掩面不肯見人。
要我說,憑他們的所作所為,就算是村子路邊的一株野草估計也嫌棄他們嫌棄得要命。
「玉娘,你開門啊,是我。」
我娘在門后翻了個白眼,隨后將抵門的東西又壓了壓。
他們或許是覺得我娘向來心軟,所以派了我爹來打頭陣。
可悲的是,我爹他們只看到了我娘的心軟,卻從來看不出她的決絕和堅定。
「玉娘,你好歹讓我見見臨江吧,我怎麼說也是她爹啊。」
就他,還好意思提我?
我撇了撇嘴,隨后上前幾步清了清嗓子對著門外喊。
「爹,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當初是你不要娘親不要我的,怎麼還能像如今這般恬不知恥?虧你自詡為讀書人,若你還有半分尊嚴與風骨,就趕緊滾回去吧!」
「臨江,別說這些粗鄙的話。」
我娘忍著笑拍了拍我,我吐了吐舌頭指著門外。
剛才的話似乎很有殺傷力,門外逐漸沒了動靜。
貼著門板聽了一會兒,隨著一陣嘆息,門外便傳來了漸行漸遠的腳步聲。
晚上睡覺的時候,我娘抱著我,一邊輕輕拍著我的背,一邊輕輕為我哼唱搖籃曲。
「臨江,從今往后,你就真的沒父親了,你會不會……」
「娘。」
我一邊回話,一邊抱著我娘的腰往她懷里鉆了鉆。
「從他拋下我們離開的那一刻起,我就沒有爹了。
「不用擔心我,我有娘,有奶奶,有大伯母三嬸子還有小桃蕊,就足夠了。」
聽見我的話,我娘沒有再說什麼。
我聽見頭頂傳來一陣欣慰的笑聲,隨后溫柔清和的搖籃曲便再次響了起來。
就這樣,我慢慢進入了夢鄉。
在夢里,我依舊夢到了饑荒之前的院子。
只是這次,我的身邊沒了那個負心的爹。
8
我爹被趕走后沒多久,大伯他就帶著其他人找上了門。
因為知道家里不讓進,所以他們聰明地選了我們的鋪子下手。
見到大伯的那一刻,奶奶的臉便立刻黑成了鍋底。
「娘,許久不見,你這生意倒是做得挺大啊。」
他上下打量著鋪子中的擺設,眼神中是掩飾不住的貪婪和精光。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總覺得他的腿腳似乎出了點問題,走路的時候一跛一跛地。
爺爺見此情形,賠著笑臉上前幾步。
「翠云啊,你給我溫壺酒來,咱們好好聊上一聊。」
奶奶啐了一口:「我呸你個老東西,還真是越來越不要臉!」
被這麼一說,爺爺的臉上瞬間染上了幾分羞愧的紅暈。
「徐翠云,你這是怎麼說話的?我看你是皮癢……」
一個潦倒的老頭子揮舞著自己的手杖,拼命想要維護自己的尊嚴,卻連步子都有些發虛。
讓人看了直想笑。
「正巧,我有個東西要給你。」
奶娘沒有接話,直接將一張紙拍到了他跟前。
爺爺瞇著眼睛瞧了瞧,隨后便后退了幾步,幾乎有些站不穩。
「你……你……」
「別你你我我的,休書已經給你了,好好拿著,以后路上見到老娘就滾遠點,不然老娘見你一次揍你一次!」
說著,奶奶便將自己的剔骨刀拿出來,朝著案板重重一砸。
在場的幾個男人看著入木三分的刀子,不由得打了個冷戰。
察覺到爺爺這張牌不好用,大伯清了清嗓子,往前走了兩步。
「娘,你這是做什麼?當年的事情咱們彼此都有難處,你又何必抓著這事不放?」
大伯母用袖子抹了抹臉,隨后一手鮮血淋漓地從后廚出來:「閉嘴吧你!還各有難處,你們帶著家里所有的吃穿用度,跑去了南方過好日子,哪里有難處?難處不都是我們的?」
那模樣,饒是我見過很多次也覺得有點瘆人。
見曾經和善溫順的大伯母變成了這副模樣,大伯的嘴角明顯有些抽搐。
但不得不說,他還算會察言觀色,就這麼幾句便看出自己沒機會回家生活了。
于是,他眼睛滴溜溜一轉,打起了感情牌。
「小臨江,怎麼沒見小桃蕊?」
我翻了個白眼,在心里想,幸虧小桃蕊沒出來,不然高低放狗來咬你們幾個一頓。
見我不說話,他蹲下身子,臉上的假笑叫人看著作嘔。
「你想不想哥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