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輪到我,淡然地坐在她對面。
宋徽寧似是想到了什麼。
她明白了,薛晏不是放棄了宋家所有人。
只是放棄了她。
想明白了這一點,她像突然被抽干了所有的精氣神。
她慘笑著問我:「你很得意吧。」
我反問:「我得意什麼?」
她譏笑道:「享受著全天下最尊貴的男人的獨寵,連宋家倒臺,都沒牽扯到你。宋千意,誰有你風光?」
我也笑了。
我仔仔細細地打量她一遍。
我說:「宋徽寧,你也瘋了。你叫我來這里,就想說這些?你輸得真不冤枉,落到現在全是你咎由自取。」
宋徽寧尖銳道:「我咎由自取?不是你搶了本該屬于我的東西嗎?如果不是你冤枉我,害得我和陛下離心,我和陛下青梅竹馬,又怎麼會到如今這個地步!」
我淡淡道:
「你這麼激動干什麼,姐姐?寵妃爭寵,帝王予恩。和君臣又有什麼區別?你不爽,我也從沒阻止你和我爭。
「是你自己不爭,還能等著所有好事,從天而降,落在你頭上?」
宋徽寧咬牙切齒:「宋千意,你這是在侮辱我和阿晏青梅竹馬的情誼!你爭名奪利,手段下作,真以為這樣就能長久了?」
我抬了抬下巴:「是很長久啊。而且姐姐,很久之前,我就想和你說,什麼是一日為奴,終身為奴?生來卑賤,就注定不能為自己謀個好前程?那我在宋府里受過那麼多年苦,算什麼?算我活該嗎?」
「哪有人生來就是下賤的道理?又哪有幾個人,非要追求什麼情誼?再說……」我挑眉,「情誼?我就是見了你的下場,也不會輕易相信,帝王有什麼情誼。」
宋徽寧猛然抬頭:「你什麼意思?」
我嘆了一口氣:
「你為什麼還不明白,薛晏獨寵你五年,為何你沒有生育?
「從始至終,你以為是青梅竹馬的情誼;薛晏卻一直把這份情誼,當作他一枚擋箭的棋子啊。
「不然你以為,他為何會放縱你享有諸多權力,甚至凌駕于皇后之上?」
宋徽寧后退了兩步。
她喃喃自語:「不可能的……阿晏一定是喜歡我的。他還留了我在這里,以待來日……」
她眼中迸發出光芒:「對,他還留我一條性命,就是要我以待來日!」
我糾正:「或許是的,也或許他喜歡過你。」
「可是……」
我看向宋徽寧。
這一刻,我感受到的不是報復的暢快。
只有深深的悲憫。
只有同樣在深宮中,命運由他人主宰的悲憫。
「他也應該喜歡過我,喜歡過皇后,喜歡過這后宮里每一個曾有些自己特色的妃子啊。
「求男人的真心,還是帝王的真心,你真是愚蠢到可笑。
「宋徽寧,你只指望那些虛無縹緲的情愛。
「你沒有來日的。
「你的敵人,不應該是我。你該怪罪的,更不是我。」
宋徽寧沒有回話。
她呆滯地看著我,迷茫地重復:
「……不是你?
「那是誰?
「宋千意!你說啊,你別走!你說啊!不是你,那是誰!」
她和宋禮檀一樣,都發出了絕望的質問。
我想——
他們都應該知道答案的。
只是不愿意承認。
這是我最后一次見宋徽寧。
三年后,她不得答案,郁郁而終。
18
這些年來,我的性子越發沉靜,和姜茵越來越像。
而我們之間,也無須再隱藏關系。
等薛晏發現的那一刻,一切已經太晚了。
姜茵說,他很自負。
她真的很聰慧。
她的聰慧,不同于我這般小聰明,更像是運籌帷幄、深謀遠慮。
看人也很準。
我跟在她的身后,亦步亦趨,在她身上,學到了更多東西。
歲月如梭,我的女兒漸漸長大,宮中也有其他的孩子誕生。
薛晏也有了屬意的皇子。
——盡管在我和姜茵看來,那孩子的能力,不足薛黎的十分之一。
可就因為薛黎,是個女孩。
她展露出來的鋒芒,被薛晏毫不在意地壓下。
他不會考慮一個公主做接班人。
甚至,當薛黎有意接觸政務時,薛晏狠狠申飭了我一番。
……
我與姜茵對棋一夜,暢談一晚,落下了最后一子。
恍惚回首,我進宮已經有十五年了。
薛晏正值壯年,今年晚冬,身子卻毫無預兆地垮了。
但他不愧是帝王。
很快就查出了背后的始作俑者。
皇后的母家運來了奇毒,涉嫌謀逆。
不等他發作,我卻先到了紫宸宮。
帝王病重,身邊可親近伺候的嬪妃,數來數去,我竟算頭一個。
畢竟我寵冠六宮,膝下只有一個女兒,又才被申飭一年,老實許多。
我喂薛晏,一勺一勺喝下今日的藥湯。
薛晏瞇著眼睛。
他常年都有這個習慣。
所以眼角有著褶子,眉宇間也早有了深深溝壑。
他忽然看向我:「千意,你進宮,也有十五年了。」
我低眉順眼道:「是。」
「朕記得,你這些年來,很是懂事。」他長嘆一聲,「定遠將軍謀逆,消息閉鎖,黎兒身在宮外,你們該為朕,做些什麼。」
我手上動作不停,像我每次依賴他那樣,人畜無害:「臣妾無能。」
他皺眉:「你若真的愛朕,就該有辦法。」
我問:「陛下的意思是……」
他沉眸:「黎兒懂事。你若身死,她必定察覺蹊蹺。宋千銳領兵內衛,可解燃眉之急。
」
我手一頓,停了喂藥的動作。
薛晏冷漠地看向我,像在看一個物件:「若朕死了,你們一個也跑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