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的臉扭曲了一瞬。
我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大宮女默默替我守好了門。
半晌,我突兀發問:「父親知道,近來你的差事,是怎麼來的嗎?」
我自問自答:
「是我求了陛下。
「我記得姐姐不是這般的。
「她曾一而再,再而三地傳訊給父親,說陛下英明神武,從不徇私枉法。她不愿因為家中父親的官職前途,去傷了和陛下的情分。可似乎陛下也沒那麼難通融,我只求了兩句,陛下就給了您這麼好的官職。」
「說什麼為難陛下……官職差事這麼多,沒有大的,還沒有小的嗎?」我抿嘴,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問,「父親,姐姐一門心思,只知道情情愛愛,她能給你什麼?」
「她自詡清高,能給侯府帶來什麼?」
我起身,看了看這破落的書房。
已經多年未曾修繕。
侯府的風光,早就不在了。
否則,宋徽寧也不會當初,只能從一個小小的側妃做起。
宋陵抬起頭。
他深深地看著我:「你跟誰學的這些?」
「我?」我指了指自己,笑道,「當然是自己學的啊。」
「否則,怎麼如今我身懷六甲,榮寵萬千,而姐姐只能在自己的宮殿內,禁足反思呢?」
我拿起一方硯臺,放在陽光下細觀,絲毫沒顧及還在半跪著的宋陵:
「父親,你既然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了……
「就該知道,我對你,也沒什麼情分。
「但你總得睜開眼睛看看,后妃要爭寵,官員要升職。你選擇我,不好嗎?都是宋家的女兒,你何必把路走窄了?與你曾親不親近有何關系,重點是,我們利益一致,不就能走得長遠?」
「還是說,父親,你想要看侯府一步步落敗下去?」
我放下硯臺,重重一聲響,如同砸在他心頭,「就是不為自己考慮,你也得為兄長考慮考慮。」
「——他位及探花,早晚要官拜內閣,你該不想,他只有個拖后腿的妹妹吧?」
我這才看見宋陵的眼底,出現了一絲精光。
其實我早就知道。
我和宋徽寧,并無分別。
他也沒多疼愛嫡女。
他最愛的,是他這個如珠似寶養大的嫡子。
真不知,他在知曉宋禮檀的心思后,會是個什麼想法。
13
我離開宋府前,宋陵已經親自過問,將姨娘的牌位,擇日請到祠中。
他準備將姨娘,抬為平妻。
嫡母沖出來,哭天搶地,很不體面:「賤人,你跟老爺說了什麼?你給老爺灌了什麼迷魂湯?!你這樣讓我的徽寧如何自處?!老爺,你這樣,又讓我日后如何自處!」
還是剛從戶部回府的宋禮檀拉住了她。
我莞爾一笑,漫不經心地摸著肚子道:
「母親,你不知有一句話,叫作天道好輪回嗎?若你實在覺得難受,我隔些時日給嫡姐賠個不是吧。
「不巧了,她正被禁足。」
我專挑痛處戳。
我離去之前,望著匾額,摸上了尚且扁平的肚子。
這里面,真的有一條生命,在劇烈地跳動,回應我的野心。
宋禮檀叫住了我。
我微微瞇起眼睛,隨著他的招呼,去了側房。
他比宋陵和嫡母冷靜許多。
他眼里帶著一貫的幽深:「千意……這點小事,還真是難不倒你。」
我了然地點了點頭:「果然是你出的主意。」
宋禮檀盯著我的小腹,似是要將其洞穿。
他的聲音比每一次挑逗都要冰冷。
他說:「宋千意,你這條命是我保下來的。
」
「我絕不會放、過、你、的。」
我想起來幼時冬日,差點凍死在湖中那一日。
那時的我,軟弱,無力。
現在的我,已經不同。
我一字一頓同樣回應道:
「好啊,我等著。
「你當然不能放過我。兄長,你我之間,還要好好扶持,才能走得長久。還是說,你連仕途都不要了?
「我的好、兄、長。」
我已入宮為妃。
你又能如何?
宋禮檀幽幽一笑。
他舔了舔虎牙,像個真正的瘋子一樣道:
「誰知道呢?
「千意,比起仕途,我還是更想要你。」
14
薛晏不是一個昏庸無能的皇帝。
所以我與宋禮檀這一別,竟是數年。
這些年,我平安生下了一個小公主,與姜茵的關系也越來越親近。
我漸漸發現了,姜茵比我想的還要多。
比起單純地想要掙脫牢籠,她的野心要大得多。
我從小不曾讀過太多書。
千銳還可以跟在宋禮檀身后,蹭著課,我卻只能跟著姨娘,麻木地繡花,學習三從四德。
姜茵教給我的,太多太多。
多到我開始修身養性,開始內斂鋒芒。
我開始明白,這世界上,掌握權力的人,可以是男子,也可以是女子。
我不再偏執地執著于怎麼爭寵,怎麼將宋徽寧整得一敗涂地。
我的眼光放得越發長遠。
我開始學習是非,明辨忠奸,跟著姜茵,也學到了什麼是為人的底線。
所以當千銳將宋禮檀謀反的消息傳來時,我甚至是不可置信的。
千銳這些年很爭氣,他一路立下赫赫戰功,如今已經成了副將軍。
此次大勝匈奴,搜刮敵營時,主將卻發現了單于和宋禮檀私通謀反的信件。
還牽扯出了一系列軍中糧草貪污的事。
薛晏震怒之下,將所有涉事者,輕者流放,重者抄家株連。
姜茵更早些接到千銳送來的信件。
她拉著我冰涼的手,問:「你如何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