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她出手大方也治下嚴明,軍餉糧草供應充足,也允我自己定奪戰事,我已經十分滿意。」
隗朗啞然,又問:「你不愿降,她沒有逼你?」
周玉白面上露出一點笑意:「她只說等她一統六合時,再來問我可曾改變主意。」
周玉白走了,隗朗久久沒回過神來。
一統六合,裴毓昭竟敢說出如此大話?
是了,在他們還是籍籍無名之輩時,裴毓昭就有這樣的狼子野心。
那時他也有的,他還說過,要將這天下一分為二,與她共享。
后來,他允她做了驃騎將軍,又將鳳印交給她。
他得了君王應有的,也給了她一個女人所能得到的最多,難道還不夠嗎?
裴毓昭還想著坐擁天下,這讓隗朗感到一股憋屈的惱火。
他開始暗地里和裴毓昭較勁。
裴毓昭的戰報傳來,他說不清自己盼著她輸還是贏,只是急切地問。
襄州,破了。
青郡,破了。
……
最有可能與裴毓昭抗衡的齊國,覆滅。
一統六合,只要裴毓昭伸一伸手就能夠得到了。
隗朗覺得難以置信,又恍惚覺得本該如此。
這個消息,打破了他長久以來模糊偏離的認知。
他放下偏執,像剛穿越過來裴毓昭教他揣度敵將所想一樣,變換角度思索裴毓昭的一步步選擇。
他不得不承認。
是他先和裴毓昭走散了。
是他辜負了裴毓昭的感情和信任。
是他技不如人,文韜武略都不如裴毓昭。
……
意識到這些,他長久以來覺得自己不能就此死去的等待,好像也隨之圓滿。
隗朗苦中作樂地想,或許這也算是朝聞道,夕可死矣。
5
齊國覆滅后,各小國如一盤散沙,裴毓昭很快便一統六合,登基稱帝。
既是天下共主,便要各地朝賀。
稱帝大典繁忙之余,裴毓昭收到了一封千里之外的信。
和旁人不同,這封信不是賀函。
只是陳述南夷蠢蠢欲動,向裴毓昭討要更多兵馬糧草,不然邊疆不能安定,她的國土不得安生。
裴毓昭大手一揮,爽快地給了。
裴毓昭知道,這是周玉白給出的回答。
周玉白終歸認下了她是他的君王。
他不認,也不會怎麼樣,還是得照舊替她守邊疆、打南夷。
但認了,裴毓昭心里暗爽。
不只是對故友的挽回,她從現代穿越而去,飽讀史書,到底是有些明君純臣的期望。
與此同時,另一個方向傳來死信。
義平侯隗朗,自縊于府中。
隗朗書案上還放著一封恭賀裴毓昭稱帝的賀函,只是沒有寄出。
手下人捎給裴毓昭,裴毓昭翻開看,倒真是一封賀函,而且還挺真誠。
字里行間,不見輕狂飛揚的少年將軍,也不見不甘降伏的亡國之君。
只余故人的熟稔和平靜。
趙靖來匯報工作,撞見這一幕,正猶豫要不要勸慰她,就聽她說:「你娘不是一直想給你改名字嗎?正好你親爹死了,可以尋個由頭改。」
趙靖失笑, 暗道自己瞎操心。
給她取大名時,隗朗特意修書一封去問裴毓昭。裴毓昭覺得這本不該她管,便讓趙嫻隨意回了些天下安定之類的好話, 假裝沒看見隗朗的問句。
結果隗朗會錯了意, 取了一個安定的靖字, 將趙媱氣得牙癢癢。
且不說這名兒是裴毓昭起的,就單說這個字,趙媱覺得不妥。
一個女孩兒,怎麼能取靖字?若換成一個婧, 貞潔柔美, 那倒還看得順眼。
趙媱念叨了許多年, 直到那天做夢似的領了個爵位回來, 再也不提要改名、要讓她打響美貌才女的名聲嫁入高門,反倒突然喜歡上了靖字,還買了一幅裴毓昭的畫像供在府中。
趙靖很欣喜母親的轉變:
「她早就不想改了,我也習慣了這個名字, 不改了。」
裴毓昭點點頭, 照常處理政事,并不在意隗朗的逝去。
但隗朗的身份有些特殊, 葬在哪兒成了一個難題。
一群老熟人議論紛紛:
「陛下登基大典將近,他怎麼非挑這時候死?」
「往豬圈里一拋也就是了。」
「不可, 面子功夫還是要做,反正不差他那點陪葬, 大不了埋完再偷出來。」
……
最后,裴毓昭敲定的是他以前為自己修建的王陵。
沒有葬在男寵陵里, 也沒有葬于亡國而降的侯爵墓,給他留了一份額外的體面。
好歹他當年選擇降而非死,曾為她減輕了些輿論壓力。
不過,他肯定沒想過自己沒過幾年便亡國了, 那處王陵只堪堪修了一半。
倒也和他的一生正相配。
葬禮那日, 照例是裴毓昭和許多官員侯爵都前去參加。
葬禮氣氛正好,讓裴毓昭有些嘆惋。
她已經坐擁千里江山和無上權柄,雖不寂寞, 也會對故人逝去感到唏噓。
不提感情,好歹隗朗算是青史留名的人物, 是能讓她嚴陣以待的對手。
正懷念著,手下人稟報道,隗朗的王陵里有一個位置是留給王后的,就在他自己旁邊:
「那處已經修好, 而且從修建之初就刻上了……陛下的名字和生辰。
」
眾人停下假哭,面面相覷。
趙媱嘴比腦子快:「果然,廢陳王的真愛只有陛下——啊!」
趙嫻和趙靖一人一邊,狠狠擰住她大腿肉。
裴毓昭為數不多的那點追憶瞬間飛走。
裴毓昭眉頭皺起:「抹掉,朕年富力強,不想沾染地府陰氣。」
朧華附和著, 若不是隗朗已經埋了,高低要把他薅出來治個詛咒帝王之罪。
雖然已經有些忘了隗朗是什麼長相性格,但不妨礙裴毓昭在心里罵他。
當年她活得好好的,也不見隗朗怎樣厚待, 怎麼偏偏把死后的事給考慮了?
呸,真晦氣。
她生前有經世之才、不朽之功,死后是萬民追念、百年流芳。
永不會和他一同腐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