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代醫術有限,我痛得不想跟他講話,冷聲拒絕。
他訕訕找補,說是趙太傅逼他娶趙氏女逼得太緊,他怕以后不能名正言順迎娶我。
趙嫻以我的口吻提起舊事,獻上美人幾位。
她是玩弄人心的好手,輕易地勾起了隗朗對從前的懷念。
隗朗雖介意我不隨周玉白回陳國,但失而復得,也不敢強硬要求,只讓我打累了便回去找他,他會為我擋住一切刁難。
他終于成全了我。
我和隗朗初初接觸權力時,曾豪言壯語要一統六合,周玉白一邊笑我說大話,一邊暗戳戳讓我一定記得帶上他。
后來隗朗只想守住王位,周玉白常年在府中養并不妨事的舊傷。
我每次撫摸輿圖,目光仍然不由自主地落在廣闊的疆域上。
說來可笑,我和隗朗相知多年,隗朗的這份成全,卻是我托了趙嫻的福,也是我對他的算計。
我和隗朗走到今天,隗朗總埋怨我不替他著想。他不知道,我曾無數次將自己代入他想過,遇事應如何做。
確如隗朗所說,他有時實在無奈。
我在代入時想得更多的卻是,若在那位置上的是我不是他,我定不會如此。
隗朗擅自欺欺人,而我比他更了解他。
我知道隗朗看到趙嫻的回信,不會懷疑是他人代筆。
隗朗會欣慰我終于懂得替他著想,會因我的懂事而愧疚,會因我失去的那個孩子而心虛,會比從前表現得更愛我。
趙嫻說:「陳王對您的愛余燼復燃,日后更好行事。」
我笑道:「愛我沒有用,你得想法子讓他愛那幾位美人。
」
隗朗愛我,究竟是愛恣意飛揚的裴毓昭,還是愛一個為他打天下后終歸要以色侍他的美貌女人?
早就不重要了。
隗朗于我而言,不過是昔日舊主,以及未來的對手。
這些年他的無奈,磨滅了我們的感情,也滋長了我的野心。
若真無奈,不如換有能者居上。
我想了又想,總覺得我就很合適。
20
周玉白最終沒有告發我,也自請苦守邊疆。
省去了我萬不得已動用暗線除掉他的痛心。
我在外打得兇猛,一路高歌猛進,勢如破竹;隗朗在陳國也穩如泰山,收攏了相時而動的舊世家,終于敢將與趙太傅的斗爭擺上明面。
我徹底收服草原上的北狄部落時,隗朗興高采烈地請我這次一定要回陳國歇息,他將為我舉辦盛大的慶功宴。
他說,正好大公主生辰將近,他讓那孩子只認我為母親,我也該回去為她慶賀。
我恍然意識到,我從燕國啟程的征途,已然不短了。
我與韓蜀二國的內應里應外合,又暗中收復燕國的失地,還占領了不少混亂地界。
齊國對北狄的兵馬虎視眈眈,不敢進攻,也不愿給我讓路,被我硬生生打下兩座城池,開出一條通往草原的路。
繡著偌大「裴」字的大纛在秋風中獵獵作響,剛繳獲的寶馬肥羊低頭吃草。篝火旁,將士們分食烤肉和美酒,巡邏的士兵秩序井然。
陳國來使請我回國,目光往大纛上瞟了又瞟: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可您不能忘記陳國在等您回去。」
如今,插著我的大纛的城池,比起陳國也不遑多讓。
我的威名遠揚四海,陳國內我有謀逆之心的傳聞甚囂塵上。
不過趙嫻和隗朗書信不斷,隗朗終歸是力排眾議,表示仍然信任我,不曾召我回去問責。
我看過最近的信,趙嫻寫得已經不像我。
我不會嫉妒趙媱生下隗朗的第一個孩子,覺得那孩子合該歸我。
我不會說我不辭辛苦征戰,是因為愛他,害怕色衰而愛馳。
……
但是,隗朗沒有認出來。
他享受著信中我的爭風吃醋和示弱求寵。
只在談及謀逆的傳言時,問我是否會辜負他的愛,然后被趙嫻的漂亮話哄得心花怒放。
無論如何,隗朗對我的優待,有目共睹。
我身邊一滿面疤痕的女將笑問:「將軍打下之處立將軍的纛旗,不必更換陳旗,是陳王親允的。你總看,是想以身祭旗嗎?」
使者說:「朧華將軍此言讓小臣十分惶恐。」
我語氣溫柔:「朧華,不得無禮。」
使者小心翼翼看我一眼,起身告退。
朧華說:「他會快馬加鞭回陳國稟告你有謀逆之心。」
「無妨,我確實有。」
「你想好了,確要如此?」
「你我一起打下北狄,互相交托后背,怎還這樣問?」
朧華撫著面上疤痕,喃喃道:「是我多慮,你一向有披荊斬棘的決心,若我當年像你一樣,直接反了……」
我寬慰道:「浴火重生,也算因禍得福。」
朧華釋然一笑。
閃爍的燭光中,那張曾讓北狄可汗一見鐘情、愿以半塊草原求娶,打響北方第一美人名號的面容,如今滿是火燎的疤痕。
但朧華望向我的目光,仍和多年前戰場相對時一樣堅毅,也仍和將暗衛令牌丟給我時一樣溫柔。
21
趙嫻問:「主公,可要回陳國?」
她一向沉靜穩重,難得有幾分急迫。
我知道,隨使者一起到的,還有趙媱好不容易送出給趙嫻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