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問他何處兇險,他只說讓我多加注意。
他脊背微彎,抓住龍首扶手,問:「你還會回來嗎?」
我說:「會。」
但下次再來陳國,就不再是忠心耿耿、毀譽參半的驃騎將軍。
隗朗眼睛微亮,像多年前得到我一個吻就高興得抱著我轉圈的少年一樣,與我說了許多知己話。
他還以為,我會和他心照不宣地扮演各自的角色。
他是身居高位不勝寒,不得不傷害我、平衡各方勢力的隱忍君王。
我是多年盛寵不衰的君王摯愛,因他的信任才能掌權的女將軍。
臨行那天,他為我踐行。
走出很遠,他的聲音隨風飄進我耳中:
「裴毓昭,孤是不是留不住你?」
我當作沒聽見,翻身上馬啟程。
一只翱翔的鷹,你只能證明你自己配得上,讓鷹為你捕獵。
絕不會停留在腐爛的牢籠。
8
流寇雖然狡猾,但只是烏合之眾。
隗朗下放了許多權力給我,我大肆調兵遣將、征集糧草兵器,不到一月就徹底收復縣城、安頓受難百姓。
只是,流寇始終沒有完全消失。
手下將領分為兩派。
我帶來的副將認為,應當乘勝追擊,殺到流寇老巢,以絕后患。
當地的將領堅持,流寇來得突然,也許有蹊蹺,不應輕舉妄動。
副將嘲諷當地將領懦弱,夸耀我的勇敢:
「裴將軍一世英勇,難道會怕區區流寇?」
我抬手示意眾人安靜,對副將說:「追查流寇一事全權交給你,不要讓我失望。」
沒過幾天,副將查到了流寇的駐地,一處位于深山老林中的山寨。
聽說,流寇頭子口出狂言,侮辱我是女人,不堪入耳。
副將說:「那些人比薊州叛臣還可惡。」
當年,薊州叛臣十分囂張,故意傳播嘲諷我禍亂朝綱、辱罵隗朗和周玉白等人無能的童謠。
隗朗剛繼位,他說要忍,我卻不忍。
我一箭將薊州主帥從城門上射下來,殺滅叛臣威風。
從此人盡皆知,裴毓昭囂張輕狂,睚眥必報。
我說:「本帥親自出征,你去安排。」
那天,我輕裝上陣前往山寨,讓副將在不遠處接應我。
三個時辰后,我渾身是血,從寨子里沖出來,隨行士兵都未跟隨。
而本應在樹林里接應的副將,大張旗鼓立在大道上。
我嘶聲道:「有詐!」
那山寨里沒有流寇,只有各種各樣古怪的機關。
不知生路的外人一旦踏入,便會萬箭齊發,滾落到刀山中。
副將哈哈大笑,我反應過來,罵道:「你這叛徒!」
我怒斥他卑鄙無恥,殘害同胞性命。
他說:「是啊,末將比不得您光明磊落!一個女人不懂男女之別,混在軍營里這麼多年,隗朗那龜奴竟還想封你為王后,真是讓天下人恥笑!」
我問:「軍營是男人的茅房嗎?為何女人不能在?」
副將被我噎了一聲,又說:「你這驃騎將軍的位置也……」
他想說來路不正,卻說不出口。
我能穩坐驃騎將軍的高位,不是因為隗朗明面上讓我當,是因為我的戰功實績有目共睹。
詆毀我的人不少,但沒人能否認,隗朗的江山有半數是我打下的。
我輕蔑地冷笑一聲,副將不再多說,提刀向我殺來。
他們人多勢眾,一路追殺,我被逼到懸崖邊緣。
我問:「你們不招降我?」
他們先是一愣,又放聲大笑:
「裴將軍,原來你也是貪生怕死之人!」
「一個女人,真不知道主公在防她什麼,如此大費周章……」
「要是隗朗知道她想投降……哎喲,笑死我了!」
副將揮刀刺向我,我們一同跌下了高聳懸崖。
9
一代名將裴毓昭死后,發生了許多事。
齊國榮安公主中毒,眾多武將質疑齊王,都被貶斥。
燕國僅剩國都,靠易守難攻的地勢,頂住了三國圍攻。
最精彩的,還是陳國。
據隨行將領所述,裴毓昭誤入敵國埋伏,為免死竟主動投降,遭羞辱后被殺。陳王不信,對裴毓昭的追封極盡哀榮,他國議論紛紛。
趙太傅克扣軍餉,陳王大怒,褫奪其帝師尊名。趙媱驚懼交加,早產生女險些喪命,很得陳王憐惜,趙太傅也因此被寬恕。
有情報網在,我隱居避世,仍知天下事。
再次見到老熟人,已是大半年后。
榮安公主恍然大悟:「原來這些神秘的武器鋪的幕后主人是你,我就知道你定有后手。」
那天,副將是被我拽下去的。
追殺我的人失去領頭者,會咬死我定已身死。
趙太傅失去心腹,才不會懷疑我死得太容易。
副將沒被我蹬開,我們在巖洞里纏斗許久,最終我殺了他。
我遠走,去聯絡我的暗部,卻半路遇見了榮安公主。
當時,我渾身污泥鮮血,疲憊狼狽。
是她殺掉我的最好時機。
但她沒有。
她甚至將令牌借給我一月,允我號令她的暗衛。
念及舊情,我給她打了九折。
她指著「上新」的牌子問:「這些真的是最新品嗎?」
我但笑不語。
就算她猜到了,也無能為力。
大家都在用,落后就會挨打。
而最先進的兵器、最堅固的防具,將永遠掌握在我手中。
她沒多問,說:「有朝一日,請你放齊國一馬。」
我說:「公主未免太看得起我。」
齊國有先齊王這樣的雄主,廣闊且繁榮,是當今的第一強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