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眾人都說,隗朗稱王時宣布封我為后,是愛重我。
我沒有告訴趙嫻,我被隗朗當眾猝不及防戳穿女子身份,我被文臣指著脊骨罵狐媚蕩婦,我在隗朗的默許下險些被政敵暗算致死。
我只說:「想要我失子的人太多,趙太傅只是其中一個。我像防備敵軍一般嚴防死守,也一樣未曾落敗,并不妨事。」
趙嫻問:「那您為何會小產?」
因為,我沒有如此防備的,只有一個人。
那人忌憚我狼子野心,扶持幼帝。
趙嫻起身抱了抱我。
她猜到了。
我說:「你同情我?」
「不是,您就當是離別前的擁抱。」
我笑:「我可沒說要走。」
「陳國太小,您并非池中龍魚。」
我不置可否:「魚躍龍門方能化龍,機會難得。」
我必須要走,但這不是易事。
于公于私,隗朗都不會輕易放我遠離都城。
趙嫻說:「事在人為,您且靜待。」
幾月后,宮中傳出喜訊。
趙媱喜懷龍種,復寵復位。
聽說是位皇子。
5
不管隗朗心里怎麼想,面子還是做足了,賞賜流水一般送入趙媱宮中。
隗朗沒有子女,這也是我先前被眾人唾罵的最大原因。
趙媱若能產下皇長子,極有可能被百官上奏請立為王后。
屆時,嫡長皆占,儲君之位定是趙家血脈。
趙太傅清楚我的孩子究竟是怎麼沒的,想方設法送了兩位大夫進宮,專為趙媱安胎。
外界傳聞紛紛,我閉門謝客。
去鐵匠鋪取武器時,正好撞見周玉白。
「瞧瞧,這是誰?咱們裴大將軍今日竟然出門了!」
我取了武器就走,被周玉白一路跟蹤。
終究是他先沉不住氣:
「來往行人都在議論貴妃有孕,你聾了?」
我問:「你是不是閑得皮癢?」
周玉白順嘴接道:「怎麼的?你想跟我打架?」
我點點頭,倒讓他愣住了。
在我還是男人身份時,就和周玉白有些不對付。
他要和我單挑,我腦子一抽答應了,毫不意外慘敗。
我吸取教訓,再也不跟他對打。
他笑我小身板不經揍,我嘲他有勇無謀粗莽。
后來隗朗繼位、封賞舊臣,眾人明面說我不配當大將軍,暗地笑他連職位都是被女人讓出來的。
我和他的關系也就越發尷尬。
周玉白問:「你真要打?」
我說:「怎麼的?你不敢?」
他仍像從前一樣,輕易被氣得臭臉,又壓下了沖動:
「你擅智謀,我是武夫,你打不過我還要打,是想碰瓷?」
我揪住他衣領,往廢棄的練武場走。
他也妥協了:「好吧,就當陪你出氣。」
周玉白說到做到,出拳十分溫柔。
他這樣體貼,倒讓我十分愧疚。
他說對了,我是來碰瓷的。
那天,周玉白是瘸著離開練武場的。
他的腿上,血跡蜿蜒而下。
他問我:「裴毓昭,你想好了嗎?」
我走出很遠,未曾回頭。
6
宮中有喜事,邊境卻起戰事。
流寇卷土重來,像打不死的爬蟲,擾得邊境百姓不得安生。
朝會上,隗朗決定派兵收服流寇,眾人紛紛提議。
讓打過流寇的老將去,十拿九穩。
讓名將去,也許能不戰而勝。
讓君王近臣去,揚陳王之威。
……
隗朗一一準了,最后發現,昔日舊臣死的死貶的貶,如今身居高位、還能帶兵打仗的,只剩我和周玉白。
隗朗點了周玉白,周玉白抱著腿哇哇大哭,說自己無能,不能盡忠。
天氣炎熱似火爐,有這條傷腿在,周玉白無法長途行軍。
隗朗不能擔苛待從龍之臣,和周玉白客套幾句,又點別人。
隗朗始終不看我,但眾人都知道,他們不合適。
最合適的,只有我。
最后,趙太傅獻言,讓我出戰。
隗朗說:「趙太傅的主意倒比孤還大。」
滿朝文武跪倒一片,趙太傅面不改色:「臣一心為江山社稷。」
我自請掛帥出征,隗朗盯著我,聲音低沉:
「裴將軍要遠征,孤怎麼放心得下?孤要御駕親征,鼓舞軍心。」
他不肯放我走。
這麼多年,他還以為說幾句或氣或惱的大話,就能逼我就范。
我輕笑,說:「刀劍無眼,貴妃有孕,若王上在外有個不測,恐怕貴妃胎象不穩。」
隗朗早就不再是有勇氣以命相搏、聽我指揮兵行險招的猛將。
我辛苦謀劃多年,從不藏拙。
隗朗將我的野心和智慧看得一清二楚,也一直忌憚我。
他怕我愚笨無能扶不住他,也怕我鋒芒太盛脫離掌控。
這些年,他得到的太多,害怕的也越來越多。
若他遠征出事,那團還未成形的龍胎,就是傀儡新王。
隗朗賭不起了。
而我仍然賭得起,什麼都賭得起,足以孤注一擲。
他攔不住我。
7
眾人跪拜,只有我站著與他平視。
他說著請我不要去,我卻從他眼里看出隱晦的恨意。
他恨我想去。
隗朗這些年變了許多,越來越像一個君王。
說實話,我很欣慰。
雖然被尊為帝師的是趙太傅,但我和隗朗心照不宣,真正把他扶起來的人,是我。
可是,我傾囊相授的帝王權術,竟被他毫無保留地對付我。
隗朗,失道者寡助。
你沒有資格怪我要走。
眾人輪番請旨后,隗朗終究下了旨。
臨走前,他召見我,頗有與我推心置腹的意思。
他說他很擔心我,此去兇險,怕我不能安然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