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想要『凌云寶冊』嗎?這便是寶冊上的第一式。」
上官錦明仍保持著左手擲出暗器的姿勢,不甘地瞪著眼,直直向后倒去。
而封衍則虛脫地垂下手,跪坐在地上。
我奔向他時,他正扭過上半身,拖著雙腿向后爬。
他頸側青筋暴起,眼睛黏在我身上:「阿歡,你沒事吧?」
我拼命地搖頭,扯起袖子去擦他滿頭的汗珠。
封衍枕在我腿上,雙眼呆望著天空,無力地呢喃:「幸好,幸好......」
14
佰錄說,封衍的腿疾其實是心病。
而這次我遇難,正好刺激了他,就像是一只龜縮在殼里的王八突然探出頭咬了別人一口。
「萬事開頭難,只要開了這個頭,后面就容易了。不過他這次用腿用得急,真是不計后果!還是要休養一段時間再重新復健。」
我聽說封衍的腿要好,心里高興,想著趕緊去告訴他。
結果剛掀起床帳,一根金鎖鏈便纏上了手腕,精巧的小金鎖咔嚓鎖上。
我眨了眨眼,心想這首飾挺奇特啊,難道是山下時興的新樣式?
結果就看到另一端鎖在封衍的腕上。
這......難道叫情人鎖、夫妻鏈?
封衍抬手摸摸我腕間的金鎖,溫柔道:「這樣阿歡便不會再消失在我眼前,我也不用提心吊膽怕你離開。你與我就這樣一輩子,可好?」
我搖頭,比畫著:【晚上睡覺尚可,白日行動不便,特別是如廁......】
封衍閉了閉眼:「我在與你調情,你跟我提如廁?」
呃,原來他是在調情嗎?這樣便是調情嗎?
我彌補似的繼續比畫:【這鏈子確實不錯。】
「哪里不錯?」
【金的,看著就貴,挺值錢的吧。
】
封衍還是笑,抬手摸向我的后頸,一用力便將我拉到床內側。
「嗯,下次給你換個更粗的。」
15
封衍徹底站起來,是在一年后的夏天。
那日下了大雨,他站在屋檐下看著連綿不斷的雨線,與我訴說著他心里的那場大雨。
「那年就是這樣的雨天,我被敵家設計,中了埋伏。當時我的腿被淬了劇毒的劍砍傷,命懸一線,是我爹拼死救下了我。我眼睜睜地看著他擋在我身前,殺了一波又一波的殺手,而后倒在我面前......他滿身的傷口被雨水沖刷,血水流到我的腳邊,我卻無力去到他身邊幫他遮一遮雨。」
「阿歡,這些年我一直在責怪自己。若不是我年少輕狂中了埋伏,我爹本無須喪命。這都是我的錯,該死的人本應是我。屈辱地活著,是對我最好的懲罰。」
「若非遇到你,我大約這輩子都不想再站起來。可當我想站起來時,又怕站起來后的我不再是曾經的我......你知道嗎?那『飛花踏雪劍』本是我所創,可我卻可能再也使不出來。」
我突然明白了封衍那時的逃避和敷衍。
他活在那場失去父親和雙腿的大雨中,往后活著的每一日都是懲罰。
他痛苦又膽怯,懼怕救贖,又渴望救贖。
「所以阿歡,你是吊著我命的那根稻草,我不能沒有你。」
我掏出一根粗壯的大金鏈子,一頭鎖在他腕上,一頭鎖在我腕上。
拍了拍他的肩膀,比畫著:【別怕,我就在這里。】
16
以前封衍問我嫌不嫌棄他的腿疾時,我并未覺著如何。
如今他的腿好了,我也想為自己試上一試。
我偷偷問了名醫佰錄,有沒有能讓啞巴開口說話的醫書。
他神神秘秘地沖我一笑:「你無須什麼醫書,少主他早就為你籌謀好了。」
原來,早在上官錦明挾持我的那日起,封衍便著手研究我的啞疾。
他一直在想,若是他早就治好了我的啞疾,那可能就不會在我悄無聲息地被上官錦明帶走后他才發現。
「我知曉你并非天生不能言,所以派人去你家里問過你父母你的啞疾。」他小心翼翼地看我一眼,繼續說:「他們說是你小時候被遺忘在山里一夜,把嗓子哭喊壞了,待你第二天自己從山上歸家后便患了啞疾。」
那一夜,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一夜。
幼時隨父母上山打獵,他們忙的時候,我便在一旁尋些山珍野味,好同獵物的皮毛一同去賣。
只是那日他們收獲頗豐,急著下山處理,便將我遺忘在了山里。
天已經黑了,我尋不到路,便坐在原地等著,心想他們想起我時必定會回來尋我。
只是我等了一夜,哭了一夜,依舊沒有見到一盞燈來。
我的眼前只有黑暗,耳邊是獸鳴,是風聲,是可怕的寂靜中那細微未知的聲響。
我提心吊膽地熬過了一宿,天一亮便下了山,走了好久好久,才走回了家。
回家時母親在灶臺前燒飯, 父親在院里整理今日要進城賣的皮毛,他們囑咐弟弟今日一定要用功讀書, 讀好書才能出人頭地,才能娶到好媳婦。
這和睦的一幕在那個清晨分外刺眼。
沒有人記起我。
興許記起了,只是不重要罷了。
是呀, 他們眼中只有弟弟, 我只是個早晚要嫁出去的賠錢貨。
所以, 我只能撿別人的舊衣,只能吃弟弟的剩飯, 只能整日做活證明自己在這個家的價值,只能乖巧隱忍才能少些打罵嫌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