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實在出乎眾人意料。
所有人都以為過來只是走個過場,做個陪襯。
萬萬沒想到,我竟然會認真地讀她們的詩句,仔細地點評,給出中肯的評價和積極地肯定。
得了我的贊揚,眾人紛紛表示感謝,圍在我身邊,言笑晏晏。
直到詩會快結束,我也沒有寫詩。
裴亦安卻沉不住氣了。
他趁我更衣時攔住我,沉聲道:「你為何不作詩?你的詩才不比她們差,今日揚名,于你有利。」
05
我仔細看著他,有點不認識他。
他憑什麼覺得當著眾人的面貶低我,看輕我,我依然會無條件的聽從他,信任他,不生他的氣?
我沒那麼大度。
我和我娘一樣,小氣得很。
從父皇棄我娘于不顧的那一天起,他在我娘心里就已經是個死人了。
若非之后孫貴妃一直不停派人追殺我娘,我娘甚至都懶得來玉京找父皇。
我和我娘很像,很像。
男人可以不敬我,愛我,但我一定會敬自己,愛自己。
我淡淡道:「本宮為何要揚名?」
裴亦安惱了,眉宇間是壓抑地厭煩和無奈。
「云微,你難道從來沒有為我們的將來打算過嗎?」
「你是元后嫡女,是尊貴的大公主,這沒錯,陛下在世,你一生無憂,可以后呢。」
「這天下總會有新帝登基,到時候,你我怎麼辦?你不為我們考慮,不為我們的兒孫考慮嗎?」
我愣住了。
趙茉兒比我強的一點是,她有弟弟。
她的弟弟二皇子,備得父皇寵愛,若無意外,他將來會是太子,會是新帝。
父皇歷經戰場,身體向來有病痛,這幾年來,吃藥越發頻繁,朝堂已經有人說立儲君之事,父皇一直壓著。
但總有那麼一天,父皇會立儲,大概率是二皇子。
裴亦安眸色深深。
「云微,你忍一忍好不好?等他們鬧夠了,對你沒興趣了,我會娶你回家,那時,想必我也已經站穩腳跟,我們可以安安穩穩的過自己的日子。」
「如何忍?」
裴亦安沉默。
我明白了。
大抵是如今日這般輕我,賤我,磨掉我的傲骨,折斷我的翅膀,讓眾人以為我是一個深陷情愛之中,毫無自我的公主。
將我磋磨到塵埃里,連趙茉兒都失去了折磨我的興趣,對我生出高高在上的優越感。
再把這樣一個一無是處的我,賞賜給裴亦安,讓他將我領回家好好管教。
從此,我不是元后嫡女,不是尊貴的大公主,只是一個可憐的沒人愛就會死的后院女人罷了。
什麼時局變遷,朝廷波蕩,公允大義,從此都與我無關了,我所期待的就該是那方寸小院的風花雪月。
殺死我,再將我的尸體帶回去擦拭,說這是給我的幸福。
憑什麼?
我扇出了今日的第三巴掌,冷冷道:「裴亦安,你讓我感到惡心。」
裴亦安的神情從驚愕變得惱怒,又漸漸變得冷漠。
他憤然拂袖而去。
我一下子脫了力,無力地靠在樹上,心底一片荒蕪。
06
十五歲,我帶著一腔孤勇入宮門,內心里總是母親和弟弟死時的場景,那時我恨所有人。
后來,我遇到了裴亦安。
他給我的善,點燃了我心底的善。
他告訴我,身為公主,要持身正,秉公心。以天下為首,以百姓為先。
那時,我想我要成為裴亦安這樣的人。
現在,我明白了,裴亦安不如我。
他已經跪下了,我還站著。
不過,他也不是一無是處,至少,他教會了我一個道理:
靠著別人的寵愛是永遠得不到尊重的,只有把切實的權勢握在手中才有上桌談判的資格。
回宮之后,我想向父皇請求換一個太傅。
才走到御書房,就聽到趙茉兒地哭聲。
「父皇,您把姐姐找回來就是為了欺辱我的嗎?為了您,她打我,我都忍了下去,可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啊,難道要讓我忍一輩子嗎?」
父皇的語氣帶著幾分氣惱,他溫聲安慰趙茉兒。
「云微的確太不像話,她在鄉下野慣了,無人教導,才這般粗鄙,雖讀了三年書,但看起來也不成樣子。你不要和她計較,她年紀大了,也該議親了,父皇會盡快把她嫁出去,讓她無事不要回宮。」
「多謝父皇,就知道父皇最疼我啦。」
我沒有進去,都能想象趙茉兒會在父皇面前擺出怎樣一副小女兒姿態。
從前,我很羨慕她。
羨慕她在父皇身邊長大,可以恣意地向父皇撒嬌。
不似我,總和父皇隔著一層,我可以假裝撒嬌,卻沒法兒真得坦然。
同樣的,父皇也可以假裝恩寵,但孰親孰遠心里如明鏡一般。
我們這對父女,真的和假的一樣。
幸而,我所有曾經僥幸存在過的期待,在三年的宮闈生活中,已經全部被殺死了。
我跪在門外,一言不發。
等父皇和趙茉兒一起出來,看見我時,瞬間變了臉色。
父皇尷尬道:「你何時來的?」
我輕聲道:「兒臣無能,的確不似妹妹這般養在父皇膝下,得父皇時時教誨生得聰明伶俐,但笨孩子就該死嗎?妹妹說我無母愛,無父寵,說我這樣的人活著毫無價值,就該和母后與弟弟一般早早去了,難道兒臣不該打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