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該死嗎?」老太太大喊,「周廷晏的人都該死!
「你們那麼多人一起出去,為什麼就偏偏死了我兒一個!
「你們害了他,憑什麼還能好好活著!」
她因為病和怒,紅得滴血的眼睛瞪著我,恨不得將我剝皮拆骨。
我聽出來了,她和周廷晏之間有矛盾。
有矛盾周廷晏還和她住一個院,很奇怪。
我抱起元寶哄:「不哭不哭,是碗碎了,沒事的。」
元寶哭得一抽一抽的,我再看那大娘。
「大娘,首先呢,我不是周廷晏的人。
「我也不知道你和周廷晏之間有什麼事。
「不過,我看你很希望周廷晏死。既然如此,你為什麼不等周廷晏回來,親眼看著他死呢?
「我要是有恨的人,我一定要活得比他好,比他長久。
「只有這樣,我才能在他痛苦絕望的時候嘲笑他打擊他,以解心頭之恨。你說對不對?」
老太太靠在壁板上,淚水無聲落著。
我又出去舀了一碗藥放到她床頭。
「快喝了吧!」我說。
等老太太徹底病愈,我已經掏空了院子里能換錢的一切,整個家里唯一還能吃的,就是這一缸子甜米酒了。
能釀甜米酒,周廷晏這個院子是富過的。
沒錢吃飯的只是我罷了。
我搬了酒缸坐在院子里發呆。
坐吃山空,周廷晏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回來,我得自己掙些銀子買米過日。
我愁眉苦臉的時候,玲瓏館的那位活潑的姑娘又出來看我。
她坐在墻頭上吃花糕。
「你是沒飯吃了嗎?燕公子難道沒給你留銀子?沒銀子你去問謝嬸要啊,她肯定有!小孩子不能喝米酒,你別亂來啊。
」
我沖她招招手,她哧溜一下順著一把立在墻邊的竹梯滑下來。
「你叫什麼名字?」我問。
「紅葉。」
「紅葉姑娘,我給你喝一碗甜米酒,你給我一個銅板,怎麼樣?」
「你要和我做生意?」
「是啊,我想掙點銀子買米。」
「我跟你說了啊,謝嬸有錢。燕公子每個月都會給她半貫錢。你是燕公子的表妹,你盡可去找她要。」
「我要是能要到,還會有今天嗎?」
自從那天跟謝大娘說了「要比仇人過得好,要看著仇人痛苦才高興」的話之后,謝大娘把這些話徹底貫徹到了我的身上。
對于我為她鞍前馬后掏光周廷晏的家資,她是冷漠的。
對于我請她給予金錢上的幫助,她是無情的。
她寧肯跟著我一塊兒喝稀飯吃野菜,也決不給我一個銅板。
她唯一愿意做的事,是在我出門找東西吃的時候,帶一下元寶。
「她和晏哥兒到底是什麼仇怨?」我還是忍不住問起來。
紅葉姑娘嘖嘖兩聲,示意我湊近點聽。
「她的兒子德明原本和燕公子都是太子府養的刺客。
「有一回他們接了一個去西塞口殺蠻子強盜的任務,七個兄弟一起出發,回來的時候只剩下四個。死了的那三個里就有德明。
「謝嬸心里怨燕公子,說要不是燕公子非要挑德明去,德明就不會死。
「更怨的是,聽說德明還是為了救燕公子死的。
「蠻子殺了德明后還砍了德明的頭,后來燕公子他們把尸身都帶回來了,謝嬸哭暈死過去好幾回。
「燕公子從小和德明一處玩,經常在德明家吃住。德明死了,謝嬸無依無靠總是尋死,燕公子就把謝嬸接過來一起住了。
」
「那元寶又是誰的小孩?」
「元寶啊,也是他兄弟的。兄弟死了,兄弟老婆跑了,留下一個孤兒,燕公子就把人抱回來了。」
我聽著,一時不知道要做什麼評價。
周廷晏竟然是太子府上的刺客。
他少小離家,無依無靠,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才練成做刺客的本事,找到依傍。
而他和謝嬸的矛盾,涉及的是國家紛爭。
大齊這些年與西涼國一直不和,哪怕我在鄉野,都能聽說西塞口那里常年有西涼人作亂。
晏哥兒和德明去那里殺敵,生和死都是為了國家。
誰生誰死,都是痛。
而生死的痛,又豈是一朝一夕能忘卻的呢?
我嘆了口氣。
紅葉拍了拍我的肩膀:「哎,燕公子是不是長得特別好看?」
「啊?」她的話頭轉得未免太快。
「很好看吧,要不然你怎麼愿意跟著他!」
「我沒有跟著他……」
我解釋,但紅葉并不想聽。
「你別急啊,我就是想跟你提個醒。燕公子這個人啊,說好是挺好的,不好能撿人家老太太和小孩回來嗎,你說是不?」
我點頭。
說起來,我也是他撿回來的。
「不過,你要說他好,他又薄情得很。人是撿回來了,銀子也給,但又從不關心,自己還像只孤雁一樣來去無蹤。對了,你叫什麼名字來著?」
「余霜。」
「余霜妹妹,我勸你還是要警醒一些。他這個人冷熱無常,還愛濫發善心往家里頭養人,指不定哪天他給你撿回什麼麻煩來。」
「……」
「到時候你要是想跑,你就來找我,我給你介紹新男人。記住了?」
「記住了。」
「嗯嗯,記住了就好。男人這種東西,不行我們就換。」紅葉姑娘吃了一口糕。
我沒跟她說,男人能換,救命恩人不能換。
周廷晏是我大大的救命恩人。
我為他照顧院子,是在報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