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嫁給周老爺第一天,周老爺就死在了婚床上。
周家族親以我克夫,將我沉塘。
是周老爺前來奔喪的兒子周廷晏把我從湖里撈出來,并把我送回了娘家。
可是,當他看到我板凳都還沒坐熱,我家就把草標插在我頭上又要將我發賣時,他又把我帶走了。
「你既嫁給過我爹,也算我姨娘。這世道,斷沒有子不孝親的道理。」
我看著比我還大兩歲的兒子不敢作聲。
自此,我跟著周廷晏,為他張羅家事,偶爾也為他深夜埋人。
后來,周廷晏成了名震天下的大將軍。
院子里仆侍如云,再不需要我為他做事。
圣上要為他指婚,許他一個門當戶對。
我也有了能養活自己的糖水鋪子。
對街的醫館老板心儀我許久,正求我嫁給他。
我思來想去,最終決定從周廷晏家里搬走。
「晏哥兒不要多心,我知道救命之恩是結草銜環都報不完的。我今日雖搬出去了,但只要你有事要我做,我定是拼死以赴。」
怕他疑我別有他心,表忠心的話我越說越堅決。
但沒承想,晏哥兒臉色卻是越聽越冷。
我想到他為圣上辦事,專殺兩面三刀、口蜜腹劍、忘恩負義之人,從不手軟。
我又知道他那樣多的秘密。
他若是……
我越想越怕,發著抖流著淚提出自以為的周全之計:「你要是不放心,可以挖掉我的舌頭……但請不要殺我,我……」
我話還未完,晏哥兒哀嘆一聲,突然沖我嘴唇咬來。
「是你自己讓我來挖你舌頭的,你可不要躲。」
1
我十五歲那年,我爹為了籌趕考銀子,把我嫁給了四十歲的鰥夫周秀才。
周秀才雖然是秀才,但早就不讀書了。
他年輕時娶了一個富戶人家的小姐,得了很大一筆資助,從此做學問就大不如前。
后來不知怎的,小姐死了,小姐娘家又突遭橫禍全家覆滅,大筆的嫁妝盡數留給他和一個不滿八歲的兒子。
周秀才沒了約束,自此徹底忘了讀書入仕之事。
他揮霍著亡妻的資產,吃喝玩樂無一不享,眠花宿柳作家常便飯。
短短十年時間,他把自己養得腦滿腸肥大腹便便,還沾染上了一身惡習,敗光了亡妻陪嫁過來的十數間鋪子。
錢沒了,讀書的朋友也疏遠了,就連他的兒子也不知離他去了哪里。
今年,他拿著幾畝薄田和最后的存銀,突然說要給自己續娶一個知書達禮的夫人為他紅袖添香,再生幾個孩子養老。
只是,知書達禮的姑娘必知禮義廉恥、明愛憎是非,誰會相中一個四十歲又一身腌臜怪疾的鰥夫。
有人疼愛的孩子,又怎麼會嫁進這樣的人家做續弦。
周秀才尋尋覓覓,終于找到了我。
我爹是個多年不第的老童生。
這些年他為了科考,一門心思讀書,不事生產,我們一家三口全靠著祖母幫人漿洗衣服掙錢過活,家徒四壁不說,還總是吃了上頓愁下頓。
如今院試在即,他連去荊州的路資都沒有,正是頂頂需要錢,又無計可施的時候。
而我呢,從小跟著我爹,不僅幫他研墨裁紙,偶爾還要為他抄書刻字,勉強算得上知書識禮。
加之,我娘在我三歲的時候就死了。
祖母和我爹養著我,原就是為了等我大了掙賣女錢的。
于是,周秀才立刻向我爹問了價,我爹也迅速給出了價碼。
就這樣,剛滿十五歲的我就被我爹許給了四十的鰥夫。
周秀才來接我過門那天,我爹摸著秀才給的彩禮笑得見眉不見眼。
「霜兒能跟世兄,真是她幾世修來的福氣。
「從今往后,只盼她能為世兄多綿延子嗣,不枉世兄對她這一番苦心。」
周秀才也直笑得橫肉打戰。
「你放心,只要霜兒給我生了兒子,你往后考學,我都給你供。」
那天,我爹和祖母為了周秀才的銀子卑躬屈膝,直到我離開家門,都沒再看過我一眼。
我被推進小轎子,又被推進周家。
周秀才扯著我拜堂時,我已頭暈眼花。
唱禮的人喊:「一拜天地!」
我把頭低下去,看到周秀才大大的肚子,看到他胖得并不攏的腳。
然后,再直挺挺毫無預兆地磕到地上,暈倒了。
我是被餓暈的。
把我許給周秀才后,我爹就說:「你馬上就是秀才老爺的夫人了,到時候想吃多少白米飯就能吃多少。家里的這點糧食還得留著給你祖母度日,你忍忍啊。」
所以,從那天起,他就再沒給我吃過飯。
我只能到野外去找沒人要的野菜和爛在地里的蘿卜充饑。
今天出嫁,我又被關在房間里等,轎子里等,水都喝不到一口。
我知道我餓,我只是沒想到我竟沒撐過拜堂。
更可怕的是,在餓到頭眼發白的那一瞬,我想的是:
如果沒能拜堂,周秀才還會要我嗎?
他要是不要我,我會不會餓死?
我想吃飯,吃飽。
只要能活,別說嫁給老鰥夫,讓我做什麼都是甘愿的。
再次醒來的時候,我是躺在一張掛了紅綢的床上。
媒婆笑著拍手,飛跑出去給周秀才報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