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始終躲在角落,腿軟得站不起來。
不會的。
謝嶺可是戰神啊。
他怎麼會死呢?
說書的口若懸河,說當年謝嶺十六歲那年,遇到敵軍埋伏,所有人都以為小將軍兇多吉少,怕是要沒了。
七日后,謝嶺單槍匹馬,挑著敵軍首級,殺出重圍。
他那麼厲害。
怎麼會死呢?
營帳里的血腥味,愈來愈濃。
再這樣下去,謝嶺的血就要流干了。
我定定地望著謝嶺慘白的臉色。
昨夜,我看著他睡著的。
怎麼一覺醒來,他就成這副樣子了?
我聽到自己的聲音沙啞說:
「謝嶺,你別死啊,你不能死。」
軍醫猛地回頭:
「夫人怎麼在這兒?!」
11
我被人攙扶著坐下。
軍醫撫著胡須,一聲聲長嘆。
他說,這箭射得不巧,擦著心脈而過。
這關能不能過,就要看將軍的造化了。
我起身,看著昏迷不醒的謝嶺。
只感覺胸口悶到喘不過氣。
眼淚一滴滴砸在謝嶺的手背上。
我蹲下身,輕輕替他擦掉。
戰場無情,刀劍無眼。
我從未見過真正的戰場廝殺。
不過是在說書的和唱戲的那里,聽過金戈鐵馬的聲音。
謝嶺是我在西北唯一的依靠。
嫁雞隨雞,嫁狗隨狗。
我陶園園說到做到。
「謝嶺,你不許死,我才剛嫁給你,你不能讓我這麼快就守寡。
「你急吼吼地把我從客棧搶過來,還沒拜堂成親呢,你不能不管我!」
我起身,對老軍醫深深一拜。
解開掛在脖子前的玉葫蘆。
里面有一顆丹藥。
是阿娘在世時留給我的。
阿娘與父親相敬如賓,可惜身子弱,喝了一輩子的藥,還是丟下我走了。
她給我留的這一枚藥,說是關鍵時刻,可保我一命。
我將它放在老軍醫的手中。
「您是醫者,將軍的命現在就在您手中,切勿說什麼造化。
「這玉葫蘆里的藥,您看能否用得上。在這西北之地,將軍就是我們的倚仗,請您務必把將軍救回來!」
對方滿是皺紋的臉上,露出一抹詫異。
我撩起門帳,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原本在屋外守著的將士,此刻全都垂頭喪氣。
其中一個年輕的小將,紅著眼圈跪在地上。
「都怪我!將軍是為了救我!才中了敵人的暗箭!該死的人明明是我!」
另一個絡腮胡子去拉他。
「小五,這不能賴你,換成誰,將軍都會去救的,他不會丟下我們任何一個兄弟!」
其余的人在一旁附和,唯有一個男子,臉龐冷靜。
他擋開眾人,厲聲喝道:
「將軍重傷,你們在這兒號喪,是生怕將軍醒過來嗎?都給我滾!」
我認得他。
那個給我趕馬的車夫,他竟是謝嶺的副將。
他見我出來,立刻跪下行禮。
「夫人。」
12
謝嶺重傷,軍心不穩。
這幾日,整片營地都籠罩在不安中。
我不懂打仗。
但是我明白,謝嶺活著,我們才有活著的希望。
好在寶珠他們及時趕到。
我的隨行嫁妝里,所有能用到的藥材都拿了出來,送到軍醫那里。
父親許是覺得虧欠。
給我塞了很多滋補的人參。
剛好派上用場。
可是,謝嶺還是不見醒。
敵軍不時來騷擾一番,情況不容樂觀。
這日,我和寶珠在帳篷里燉湯。
她突然就哭了。
我問她怎麼了。
她抹著眼淚道:
「小姐本應該在京城吃茶看戲,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何須來這兒吹風飲沙?都是老爺和夫人偏心!小姐這幾日,眼看著就瘦了下來,眼睛都熬黑了!」
我知道她是心疼我。
可我亦心疼阿姐。
若是阿姐來受這苦,倒不如我來。
「好了,有你在,過幾日我這肉就養回來了。」
「可將軍生死未卜,誰知道什麼時候敵軍就殺過來了。」
她說的話,正是大家都擔心的事情。
我伸手擦去她臉上的淚。
「好啦,咱們好好把參湯燉好,聽竹副將不是還在嘛,怕啥。」
晚間,我去給謝嶺送湯。
軍醫正好在給他換藥。
謝嶺裸露的胸膛,膚色慘白。
大大小小的滿是傷痕。
他也才二十歲而已。
京城里的富家子弟,像他這般年紀,還在吃花酒逛青樓。
他卻在這苦寒之地,守了一年又一年。
眼眶一熱,我差點又掉下淚來。
軍醫包扎好傷口之后,見我進來,起身拱手行禮。
我將參湯放在一邊:「將軍傷勢可有好轉?」
軍醫垂頭,長嘆一聲。
這幾日,我一天要往謝嶺這兒跑好幾遍。
娘給我的丹藥,軍醫也喂謝嶺服下了。
可謝嶺依然昏迷不醒。
我坐在他旁邊,看他日漸消瘦的臉頰。
愈發不像個將軍了。
現在瞧著,倒像個病弱的書生。
可誰家的書生這般俊俏,又滿身是傷呀?
一勺一勺喂他喝下參湯。
只要能喝下去,他就有希望。
13
離開時,聽竹跟著我。
一路護送到我自己的營帳,他忽然叫住我。
「夫人,今夜無論發生什麼事,您切記不可離開營帳半步。」
我看了看四周。
巡防的士兵似乎多了些。
看樣子,是有大事要發生。
我對聽竹說:「你放心,從現在起我就不出去了。」
他感激地看了我一眼,轉身離開。
緊要關頭,幫不上忙的人,就老老實實待著。
可這一晚,我翻來覆去也睡不著。
外面除了巡防士兵的腳步聲,安靜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