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色令智昏。
他眸中卻漾起驚喜,聲音溫柔似四月春風:「阿鳶姑娘的一切,我都想知道。」
19
我生在禹州城,爹娘經營一間米行,日子不比富家大室,但也衣食不愁。
我自小無憂無慮,在爹娘疼愛中長大,一家人其樂融融,是尋常百姓能活成的最幸福的樣子。
直到八歲那年,米行的生意越做越大,糧鋪越開越多。
這本是件好事。
偏偏樹大招了風。
官吏盯上了糧鋪的油水,巧立名目層層加收。
爹娘早出晚歸,被擔擔米糧壓彎了腰,賺來的銀兩卻盡數落進了他們的口袋。
每每點燈對賬,嘆息聲總是穿過院墻,鉆進我耳朵。
爹眼下的烏青更是一日重過一日,抱我時胡茬冒出一大截,扎得我生疼。
終于,爹娘決定關了鋪子。
一切將要落定的那日,我抱著心愛的布娃娃躺在床上,等娘來哄我睡覺。
真好,我開心地想,以后娘就有空,能天天給我講故事了。
但我等了很久,等到我自己困得睡著了,又等到人聲嘈雜中,有人將我推醒。
我問:「娘呢,我想聽故事。」
他說:「走水了,老爺夫人沒了。」
娘縫的布娃娃還抱在懷里,爹新買的磨喝樂還在床頭。
再沒有人給我講故事。
他們小憩時燭臺燒了賬簿,偏偏夜色太晚,等到家仆驚醒,書房已成一片火海。
我竟無處安放這茫然恨意。
老管家幫著料理了后事,我變賣所有財產,換成銀票壓在箱底,帶著寶珠去了宣州城。
我天資聰穎,最難的畫繡我學了兩年,已經比老繡娘繡得還要好。
但在宣州,我只置辦了一間最破的院子,賣最平平無奇的繡品。
稚子懷金,豈敢行于鬧市。
我想,或許貪心正是許多禍事的起因。
人不知足,則失所得。
與其求而不得,不如從不貪求。
所以我收起所有的欲望。
日月太過耀眼,我只求一點螢光,相隨余生。
偏偏這個人出現了。
他在遠空山色中向我伸出手,說著世間最令人動心蕩魄的情話。
他說:「阿鳶,嫁給我。」
他說:「這不是你的貪心,是我的貪心。」
他說:「你是最好的姑娘,值得世間所有的一切。」
他說:「今生今世,不離不棄,永生永世,相許相從。」
我的理智搖搖欲墜。
云隨雁字長,我聽見自己的聲音飄在空中:「那,那就試一試吧。」
千秋要君一言,愿愛不移若山。
20
親娘咧,難怪話本子總愛寫風月。
風月這事,它當真纏綿!
我就像泡在蜜罐里的老鼠,橫豎都是甜,打個滾都冒泡。
他在城南購置了一間小院,每日與我膩在一起。
今日賞花,明日品茗,上午遠山踏秋,下午市集打馬。傍晚歸家,手中提著大大小小胭脂香盒。
他偏說樣樣都好看,險些把胭脂店都搬空,平白便宜了老板娘。
我暗暗記下,以后擺攤也要找這等冤大頭。
謝允珩春風滿面,左手拎著胭脂,右手牽著我,到家門口時停住步子。
正欲松開手,他卻極為自然地將我往身前帶,原本握在右掌的手交到左邊,我背靠著他,整個人圈在他懷里。
我微訝出聲。
他低頭翻找著什麼,如蘭的呼吸擦過我耳畔,左手纖長二指勾著香盒提繩,還有余勁將我親密攏在掌心。
翻了半天,從腰上解下鑰匙,又環著我開了門。
我耳尖已有熱意,囁嚅道:「你先放開我。」
他微微睜大眼,然后唇角弧度漸深:「不放,一刻也不放。」
噫,算我看走眼,這個浪蕩子!
21
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風。
夜色入燈,他攬著我倚在美人靠上。
院中花開到八分,人卻艷了十足。
神仙似的公子下凡,月色中化身狐貍精,勾走我三魂七魄。
狐貍精伸手取了一枚櫻桃酥,送到我嘴邊。
「知道這個酥怎麼最好吃嗎?」
我奇道:「不知。」
他說:「我喂你吃。」
……
我驚了:「這是打哪學來的?你背著我去瓊玉樓?」
瓊玉樓,禹州城最有名的青樓,一水的絕色男倌,伺候人更是一把好手。
我氣急:「怎的不叫我一起!」
瘦削的手指抖了抖,他無奈道:「張嘴。」
張嘴就張嘴。
那指尖瑩白似玉,襯得櫻桃酥格外誘人。
我吃得急,舌尖無意掠過他指腹。
他像燙著一般,整個身子倏然繃緊,喉結滾了滾。
我捂著嘴偷笑。
跟我斗。
斗不過我的狐貍精取來文房四寶,要給我畫像。
這人真的,不講武德。
我倚回美人靠上。
他畫得很認真,等他畫完,月上中天,我已睡了一覺。
湊過去看,畫中人是我和他,景卻不是此時此刻。
是那日山色空蒙,他許我一生一世,天邊白鳥成行,說不盡,無窮好。
他題字「白鳥有情驚不去,青山無約望還來」。
臉有些紅。
我名青鳶,他這是在與我訴情。
又教他拿捏住了。
幽黑雙眸灑了點點星光,他走過來抱住我,動作含情又珍重。我仰起頭,下巴搭在他肩上,忽然冒出一種很放縱的想法。
這輩子就這樣和他過八十年也行。
22
三天后是浴蘭節,那夜街上熱鬧非凡。
我支開寶珠,跟謝允珩去逛街。
寶珠已經習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