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啪的一聲,黑色折扇將搭在肩頭的手敲落。
視線順著回望,執扇的手指瑩潤修長,骨節分明。
那人長身玉立,舉止間清尊華貴,怒氣卻甚:「慢著,我也要娶。」
狀元郎往我身后躲了躲,小狗似的委屈巴巴:「姐姐你瞧,這人好兇。」
執扇公子臉沉得發黑,額角青筋使勁跳了跳。
我哭喪著一張臉。
真是麻繩專挑細處斷,厄運專挑苦命人。
兩人一左一右,架著我出了茶樓。
說書先生在背后喊:「還沒說完呢,姑娘怎麼走了?」
我很虛弱:「下次一定。」
07
他二人長得好看,挾著我胳膊的身姿也很綽約,惹得路人紛紛朝這處看。
迎面碰上鄰居李婆婆,樂呵呵同我打招呼。
「阿鳶,今天運氣這麼好,撿回兩個俏書生。」
我拼命比口型【讓寶珠跑】。
李婆婆眼神不太好。
「什麼?豬跑了?放心,豬圈牢著呢,跑不了,呵呵。」
我欲哭無淚。
08
兩人對我家熟門熟路,進了屋,一個扶我在桌旁坐下,一個去倒茶。
無他,腳軟。
公子人頗好,居然給我也倒了一杯。
我低頭喝茶,室內一時無聲。
慢騰騰喝完一杯,我再伸手去倒。
剛挨著壺柄,一只大手握住我的:「姐姐怎麼不說話?」
少年壞笑的臉湊近:「讓我猜猜,不會是忘了我姓甚名誰吧?」
我訕訕賠笑:「豈敢豈敢。」
我真的敢。
天老爺,我送了一百零八個香囊,哪能個個都記得住。
少年星子般的眼有片刻黯淡,很快又亮起來。
「奚云烽。烽隨星落,書逐鳶飛。
「姐姐,這里頭有你有我,可別再忘了。」
心里咯噔一下。
抬眼去看另一位,他側了身,手中折扇悄悄展開半幅。
我點頭:「謝允珩,允文允武,君子如珩。」
奚云烽急了:「姐姐怎麼記得他?」
我剛想說扇子上寫著,被謝允珩搶話:「自然是因為阿鳶心里有我。」
扇子掩住唇角,我分明瞧見他輕輕笑了。
還來問我:「是也不是?」
他鳳目狹長,墨色的眉斜飛入鬢,一身白衣,坐在那謫仙似的,帶著一股子清冷。
那一笑,如月下白曇初綻,仙子落入凡塵。
我被他蠱住,下意識道:「是。」
奚云烽瞬間炸毛,跳起來指著他鼻子就要罵。
目光掠過我,神色變了幾變,怒火硬生生壓下去,挪近幾步挽住我胳膊,輕聲道。
「我只是個小角色,自然不能和謝公子比。
「真羨慕謝公子,要是姐姐對我有他一半就好了。」
門外傳來寶珠的聲音:「咦,小姐你發財啦?家里怎麼有股子西湖龍井味兒?」
09
寶珠去墻角了,鵪鶉似的站著。
罷了,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
我兩眼一閉:「二位公子有話還請直說,既是我貪心在先,要殺要剮我都認了。」
「什麼殺呀剮呀的,說得嚇人。」奚云烽嗓音摻了蜜,「我高中歸來,姐姐不準備同我成親嗎?」
謝允珩渾身散著寒意:「她已經答應嫁我。」
奚云烽當仁不讓:「姐姐第一個香囊是送給我的。」
謝允珩慢條斯理:「她送我的是最大的。」
奚云烽氣滯:「你!」
我倏然睜開眼。
人貴有自知之明。
我又不是什麼天仙似的美人。
他們二人現在不過是賭氣掙面子,才來爭一爭我。
等回頭當了大官,與我朝夕相對,時時記起被我愚弄,那還不恨得牙癢癢,一天抽我十鞭八鞭的。
我想當官夫人本就是圖一庇護。
倘若嫁過去了日日遭罪,那不是自己往火坑里跳。
我又不傻。
不如給他們一個臺階,趁早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想明白了,我做小伏低:「這位狀元郎,這位……」
忽然想起還不知道謝允珩是何名次。
奚云烽道:「他是太……」
謝允珩眼中寒光一閃:「探花。」
奚云烽不情不愿閉了嘴。
果然和茶樓先生說的一樣。
我沒多想,繼續道。
「狀元郎,探花郎,兩位既已蟾宮折桂,日后加官進爵,自有高門小姐待嫁。
「我只是宣州城一名普通繡娘,無錢權又無家世,無論如何配不上二位。
「之前香囊的事多有得罪,我送二位進了京,也算功過相抵。至于那些約定都是戲言,就隨它去了吧。」
瞧瞧這話,滴水不漏,給足面子。
照理來講,他們應當就坡下驢。
但顯然他們不是講理的主。
奚云烽當即反對:「誰稀罕高門小姐,我只要姐姐。」
這孩子,一看就沒受過苦日子。
不知道身居人下的不易。
我想了想:「不如這樣,我每日都去城西井市賣繡品,明日你們同我一起,體會一二再作決定?」
體會過貧賤百姓的生活,自然就知道憑借好風直步青云的諸多裨益。
我真是用心良苦。
奚云烽挑起眉,鬧熊孩子脾氣:「我不管,姐姐嫁了我自然不用做這拋頭露面的活計,不去不去。」
倒是謝謫仙敲著扇子,語氣有些期待:「如此甚好,阿鳶姑娘的生活,我很想參與。」
「那我也要去!」
奚云烽柔弱不能自理地鉆進我懷里:「趕了半個月路才到宣州,我累得很,要在姐姐家休息。」
屋內溫度驟降幾分。
他還想說什麼,被謝允珩冷著臉一把拎住后衣領,雙手在空中亂揮。
「今日多有叨擾,阿鳶姑娘,明日城西見。」
就這麼拎著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