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那時的月亮和今日比有什麼不同。
轉頭時才看見一身明黃龍袍的裴淯站在我院外。
這是差不多有十三天沒見了。
裴淯清瘦了許多,但目光更加堅毅,初有帝王之相。
我朝他招了招手。
「過來坐呀。」
裴淯嘴角蕩開一抹笑,漣漪觸及眼底。
嗷嗷嗷笑得真帥!
我看看他,又重新看月亮,心里很滿,滿到必須開口問:「裴淯,你還記得當初我入京的原因嗎?」
裴淯的聲音很輕,像一聲嘆息。
「找你的根。」
「沒錯!」
我笑瞇瞇點頭。
話夾子打開,離別的話也就順其自然說了出來。
「我的根被你吸收完了,強行挖出來你肯定會死,沒辦法,我的根就送給你了吧。」
「作為回禮,你也要同意以后我定期過來吸吸你的味道,不然我眼睛又會瞎的。」
「當然你不同意也不行,你以后還要娶妻生子呢,那味道太濃會讓你那個隱疾復發的。」
裴淯打斷了我的碎碎念。
他赫然道:「我許你皇后之位。」
我一怔,倏然搖頭。
「我不要。」
裴淯的手背在了身后。
人人都言貧賤夫妻百事哀。
可這富貴人家也不見得就當真圓滿。
況且。
我不適合也不喜歡這個地方。
「裴淯。」
他用鼻音回了一聲:「嗯?」
「我不是人。」
「……嗯。」
也是,從刑州出城那晚開始,就是再驚世駭俗,他也不得不相信世界上還是有妖怪存在的事實。
「我不是人的,我本體是株雙生花。」
他這些天不來見我,一方面是忙于政務,另一方面,我知道他在躲我。
躲我的身份,躲我的來歷,躲我是異來者的事實,營造一種相安無事的假象。
我愿意和裴淯一起去大江大河冒險,以腳丈量世界,但我不愿做精致的籠中鳥。
我不適合循規蹈矩的生活。
我不愿妥協。
裴淯不能妥協。
分離就成了不言而喻的最終結果。
裴淯沉默良久,終是開了口。
「能給我看看嗎?」
「畫給我看看也行……可以嗎?」
婢女很快送來筆墨紙硯。
我也飛快描了一副。
裴淯慧眼識珠,夸了句:
「很漂亮。」
那可不?
世間百年才一朵呢。
自然是珍貴又好看。
想回家的心情更甚,我放下狼毫,直言道:
「我不想當人了,裴淯,我想回山里。」
裴淯收畫的手一頓。
再抬眸時,斂了情緒。
他淺笑著點了點頭。
「好。」
17
我離開了盛京,到處游玩,先去見了塞北的大漠斜陽,再去看了江南的桃紅柳綠。
我以腳步丈量世界,感知人間煙火,結交了很多有趣的人,也聽到許多新帝仁政的消息和贊美的聲音。
兜兜轉轉過了五年。
我回到了刑州,均玉山。
鉆進土里,變回了花。
冗長的沉睡中。
四季更迭,斗轉星移。
也不知山中過了幾個寒來暑往。
再次睜眼,竟是被嘈雜人聲驚醒。
「東西都運到這邊來!按圖紙來!」
「官家說了,此處要開辟成太上皇養老的山莊,各位同僚且打起精神,莫讓官家失望!」
我:啊???
今夕是何年?
哪個想不開要在這深山老林里建房子?
直到視線里闖入一道熟悉的身影。
我的葉子驟然縮成一團。
埋在土里的根更是摳出一座地下城邦。
我看見裴淯了。
18
自山莊建成,裴淯像沒事人一樣該吃吃該睡睡,不是寫字作畫就是賞魚吃酒。
我越發覺得他不是來找我的。
直到又一夜,月亮圓如盤。
裴淯端坐案前沉思良久,突然開口:
「我即位起就在暗中挑選繼承人,在位的這七年,后宮無添一人。」
我心一顫。
殿內空無一人。
莫不是真的在跟我說話?
裴淯目不斜視,像心血來潮的自言自語。
「我知你見了那些真真假假,厭惡了人間虛偽,更覺人心善變,我既能狠下心來殺兄弒父,可見冷心冷情,何況男女之愛。」
我抖抖葉子:哈!
這話說的就有點冤枉我了。
我知裴淯身處帝王家有很多的身不由己。
可再真摯的感情也經不起一次次「身不由己」一句句「言不由衷」的蹉跎。
所以兩情相悅又如何?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我打算繼續裝死。
裴淯卻又道。
「我已退位。」
我:?
三十歲不到你退啥位啊?
裴淯抽出一張單子放在我旁邊的石堆上。
「這莊子記在了你的名下。」
「連同我名下所有資產,盡數給你。」
我:???
他那些話還當真是對我說的!
「要是哪日你發現我變心了,讓你難過了,你只管將我趕出去流落街頭冷死餓死。」
我:?????
我真的很懵。
以至于裴淯離開半刻鐘后。
我的四周還回蕩著他如驚雷般轟響的詢問。
——所以……
——現在能給我一個機會了嗎?
他這般盡數捧上一顆心。
倒顯得我。
有點沒心沒肺。
19
水榭長廊,曲徑通幽。
每十步掛一盞燈,引我向燈火通明處。
那人身著白如雪的長袍,曲著一條腿坐在木頭凌空搭建的平臺上,對月呷酒。
熟悉的背影。
熟悉的香味。
「裴淯。」
那人身影一頓。
卻沒回頭。
「嗯?」
「你以后不欺負我了,行不行?」
「你指哪方面?」
平時那麼聰明一人。
怎麼這時候又笨起來了?
我又羞又惱。
「就是、就是……就是那方面。」
「你親的我很痛,摸的我也很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