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我沒想到霍尋還會再來。
也不知是怎麼找到地方的。
風塵仆仆,一見著我眼睛都亮了。
彼時,我那至親的四弟正糾集了一幫地痞流氓來我鋪子里鬧事。
霍尋自小跟著武師傅習武,三下五除二就把這群好吃懶做的無賴打得哭爹喊娘。
他把人趕走,繃著臉到我跟前請功,說話時不小心露出絲得意:「要不是我來得及時,你今天就慘了!」
我沒告訴他,我已經讓二妹去請衙役,即便他不來,也能擺平。
「多謝你了。」我不咸不淡地說。
霍尋不滿:「這就完了?」
這人明明說了要一刀兩斷,不知怎麼又追了過來。
我低下頭,裝作忙著手上的活計:「你又來做什麼?」
他滿臉興奮被澆了一頭冷水,杵在外面跟個木樁似的。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低聲說:「我都知道了,是奶奶逼你離開的。」
我望向他:「霍尋,不要再來找我了,我絕不會回去給你做妾室。」
這句話像點火藥,他一下子拔高聲音,因為焦急,嗓子都劈了:「誰說讓你做妾了!」
我瞪圓了眼。
這小子學壞了不少,竟要學人養外室!
我義正詞嚴地拒絕他:「那你想都不要想!」
霍尋渾身一顫:「你就對我沒有一絲情意?」
我有些生氣。
我都逃得遠遠地避開他了,他怎麼還要招惹我?
「沒有沒有,你別擋著我做生意。」
有情如何?無情又如何?
少年人的愛意如日中天,似乎有情飲水飽,可天長日久何以為繼?
霍老爺當年違背倫理綱常,信誓旦旦要與宋姨娘廝守終生,最后不也落得兩兩生厭。
霍尋仍不依不饒:「周棠,你怎麼不敢看我的眼睛。
」
把手中尖刀用力擲在案板上,我惱怒地問他:「你追來這里,你祖母知情麼?」
他沉默了。
「她老人家待你如珠似玉,莫要惹她傷心。」
霍尋低聲開口:「你是不是從來不信,我真的喜歡你?
「可在我心中,早就視你為我的妻子。
「你們都說為我好,可我的心意你們何曾在意過。」
我被他直白熾熱的目光注視著,忍不住避開頭去。
他見我動作,定定地看了我許久,深吸一口氣后,轉身離去。
我收回目光,繼續給人切鹵味。
少年人的心,就像山間的云,瞬息萬變飄忽不定。
活著已是不易,不敢自討苦吃。
19
春來給我寫信說,霍尋回去后在祠堂跪了七天,生了場大病。
收起信,我便見著院子門口立著的單薄身影。
他又長高了,但瘦了許多,往日的稚氣似乎消磨殆盡。
他先是沖我笑了笑,忽然又止住,扯著身上的衣衫,忐忑不安地站在原地。
「進來吧。」
得我允許,他才緩慢走到旁邊坐下。
步履蹣跚。
我盯著他的腿看,忽然問:「你的腿?」
「關心我?」他低頭看了下,寬慰我,「無礙,只是急著趕路沒顧得上歇息,有些腫痛。」
「你……」
「我……」
我們同時開口,又同時住嘴。
他從懷里摸出一枚玉佩,塞進我手心。
「這是我娘留給我的。」
我自然知道,我還知道他小時候看到宋姨娘與霍徵母子情深,他心里不舒服,還會捧著這塊玉佩偷偷躲在被窩里哭。
他合握住我的手:「奶奶不會再阻攔我們。」
春來說,霍尋在祠堂跪得腿都快廢了,老太太拗不過他,與他約定若來年榜上提名țų⁸,他要娶誰都悉聽尊便。
「周棠,你再等我一年,等我高中,我三媒六聘娶你進門。」
我喃喃道:「若不中呢?」
他忽地露出一臉惆悵:「那只能做你的上門夫婿了。」
從春到秋,日子好像一下子就溜了過去。
我做著事時不時會出神。
桂花開了,正是做桂花糕的時候。
二妹從地上撿起完好的花瓣,放在水盆里淘洗:「姐姐在想霍小郎君嗎?」
我才看到盆里盡是綠葉,花朵反而被挑了出去。
臉頰頓時漲紅。
我問她:「虎子呢?」
這下兩只熟透的螃蟹兩兩相對。
二妹嬌羞地垂下頭。
爹和四弟常來尋釁,虎子是我從牙人手里買下的護院,他雖口不能言,但有一把子力氣。
可不知何時,二妹與他竟互生情愫。
等來年春天,便要成親。
20
霍尋來信,說中了鄉試解元。
老太太高興得擺了三天的流水宴。
我倒覺得理所應當。
打小我就知道霍尋是塊讀書的材料。
會試在即,霍尋馬不停蹄又趕去京城。
其間他的信從不延誤,一月一封,比我的月信還準時。
直到春闈。
之后再無來信。
二妹悄悄跟我嘀咕:「霍小郎君長得跟神仙似的,是不是被人榜下捉婿了?」
我瞪她一眼:「快去試你的嫁衣去吧。」
明日虎子便要來娶親。
我把隔壁的院子也買下,送給他們做了新房。
二妹抱住我的胳膊:「姐姐,我舍不得你。」
我伸出食指,點著她的額頭:「好不容易有人肯與你好,快些嫁出去吧。」
她笑嘻嘻地把腦袋往我肩上靠。
第二日院子披紅掛彩。
因著我們初來乍到,所以來吃席的客人并不多。
只是村里老秀才聽說周家要嫁女兒,特意來隨禮,看到我就夸我有本事,這麼快又嫁出去了。
我小時候還同他學過幾個字,于是笑著引他入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