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這樣走了?」
「盯這樣緊,怕我拿走貴重物品?」
我看了一眼她,笑著問。
冬月恨鐵不成鋼:「做姨娘有什麼不好,你為什麼不肯答應老太太?」
為什麼不肯答應呢?
大概是看到宋姨娘的下場心有余悸。
十幾年朝夕相伴,霍老爺只背過身去,閉上眼道了句「惡婦」。
宋姨娘的肩膀一下子就頹了下去,她笑得滿臉眼淚,指著霍老爺。
「人人都說是我自甘下賤攀附姐姐的丈夫,可不是你霍越亭口口聲聲說愛我,要休了姐姐娶我嗎?
「你見姐姐死了人言可畏,為了維護名聲便要棄我不顧。霍越亭你就是欺世盜名之徒,一面把姐姐的死怪罪在我身上,一方面又沉淪在我的溫柔小意。
「我好悔,當初我就不該踏進霍家的大門,連累得我兒子與我一起被人看不起,成日里伏低做小討人歡心。」
霍徵站在一旁,卸去慣帶的笑臉,孤零零地望著宋姨娘被扭送走。
即使過了這麼久,我仍記得宋姨娘看向霍徵臉上的悲痛。
我這人生得愚笨,學不來長袖善舞。
也不愿意讓我的孩子受盡輕視,違背心性討好度日。
就算了吧。
我背著小包袱,雇來的驢車就等在門外。
「這位娘子上車吧。」
我掀開布簾望著霍家大門。
一晃十二年,像做了一場夢一樣。
現在,夢該醒了。
驢車晃晃悠悠,出了城門。
16
我特意挑霍尋不在悄悄離開的。
沒想到他竟追了上來。
少年長身玉立,握住韁繩橫在驢車前,面上染著薄怒。
「周棠,你要去哪兒?」
我的父親賣了我,我的夫家不要我,我能去哪兒呢,似乎無處可去。
可我想我娘了,我想去看看她。
于是我沖他揚聲說:「我要回家啦!」
他愣了一下,過來握我的手:「周棠,不要說笑了,跟我回去。」
我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少年唇紅齒白眼睛含著淚光,像被拋棄的小狗。
明明我才是被舍棄的一個。
可他總知道如何讓我心軟。
我別開臉,用力抽回手。
「你回去吧!」
他在我這兒向來受慣了優待,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
霍尋看著落空的手,后又抬眼看我,眼中有些委屈難過,他不解地問:「為什麼呀周棠?你為什麼要走?」
我抿了抿唇:「你知道我為什麼會來到你身邊嗎?」
他搖頭。
我把當年道士的言論給他講了一遍。
他仍懵懂:「所以呢,和你離開有什麼關系?」
我學著他平時譏諷的模樣:「大少爺你已經健健康康地長到了十六歲,錢貨兩清,我自然該走了。」
他喃喃重復了一遍:「錢貨兩清?」
再抬頭,眼神慢慢變了。
「這些年你待我的情意都是假的?」
我垂著頭,沒作聲。
他似乎被傷了心,渾身發抖。
我叫車夫繞開他,繼續趕路。
霍尋愣在原地。
我靠在車壁上死死攥住手,指尖陷入肉里。
就聽到霍尋在身后大聲喊。
「周棠,你敢走,我們便一刀兩斷,從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我沒理他。
本來以后就再無交集。
驢車慢悠悠地走了十幾天才到我們鎮子。
我背著包袱走回了家。
17
爹似乎不記得自己還有個大女兒。
他醉醺醺的,扶著腦袋想了好久:「是吧,有一個丫頭賣出去了。」
我問他,娘呢,妹妹呢?我找了一圈,哪里都沒找到。
他忽然怒氣沖沖:「別問我,我不知道。
」
后來我跪在一座光禿禿的小土包邊,將買來的銀簪埋了進去。
娘苦了一輩子,再也不用吃苦了。
二妹木呆呆地和我跪成一排。
她臉上青一塊紫一塊,被爹打的。
小妹早些年跟人跑了,在爹要把她賣給隔壁村老光棍的頭一晚,和心上人私奔了。
我問二妹,你咋不跑。
她皺著臉,沒人愿意跟我跑。
我摸了摸她的頭。
二妹剛生下來時,得知又是女孩,爹血紅著眼,抱起二妹轉身就走。
臘月的天,剛降生赤裸著身體的嬰兒,扔進荒山野地,悄無聲息就填了野狼的肚子。
我偷偷跟在他身后,脫下衣裳包住二妹,又回了家。
那次我被打得頭破血流。
但二妹被留下來了。
可能是凍得,也可能是扔在地上撞到了腦袋,二妹不太聰敏。
等我們回到家,我的包袱被人翻了個底朝天。
里面什麼都沒有,只是幾身舊衣裳。
爹醒了酒,臉色更加難看。
「被人休了?
「丟人現眼的東西!」
他嫌我丟他顏面,要將我趕去村頭的舊茅屋。
我牽著二妹,扭頭便走。
這些年我攢了很多錢,可絕不會給他一文。
早在他賣掉我的時候,我們單薄的父女情就已經消耗殆盡。
只聽見,他在后面叫囂:「滾!都滾!喪門星!」
這個男人,小時候被親娘養,大了后被媳婦養,老了又靠賣女兒活著。
好不容易生下的兒子,又是個與他如出一轍的懶漢。
像吸血蟲一樣,吸盡了娘的生命。
我帶著二妹回了鎮上買的小院子。
二妹新奇地走來走去,跑了一圈又怯生生地跟在我身邊:「姐姐,這真的是我們的家了嗎?」
我說:「是啊,喜歡嗎?」
她得到肯定,又跑出去前前后后看了一遍,才來回我:「我好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