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門姻緣照我來說,也十分不配。
老太太愛夸人,拉著我的手,滿臉笑容:「真是個明事理的好孩子。」
她問我可想要什麼補償,我想了想,霍家買了我,使我這些年吃穿不愁免受疾苦,并沒有什麼虧欠我的地方。
我說,把我的身契還我吧。
就當做了一場差點賠本的買賣。
14
出了門我抬頭看天,昏沉沉的。
應該要下雪。
走了幾步,我覺得腳傷又疼了起來。
果不其然,半下午先是飄下來幾顆冰粒子,慢慢地就變成了鵝毛大雪。
霍尋此人極為愛俏,大冷天為了好看,誓死不肯穿臃腫的棉衣。
翻開衣裳箱子找出斗篷,我把冬月叫來,遣她去一趟薈萃樓。
霍尋與同窗約在那里探討ŧú⁴學問。
冬月牙尖嘴利:「下這樣大的雪就會使喚我,你怎麼不去!」
她不肯送,我只能自己去。
薈萃樓清雅,讀書人都喜歡聚在此地。
我站在門口有幾分怯弱。
「小棠姐!」
霍徵與一群同窗從二樓走下來。
我抱著斗篷轉身就走,卻被他拉住。
「我剛才看見大哥了,你帶你去找他。」
我扯回袖子:「不用了。」
他示意同窗先走,拉著我上樓:「我送到你就走。」
自從宋姨娘被送去庵堂,霍徵變得沉默許多。
突然他在我身側說了句對不起。
這聲抱歉他是替宋姨娘說的。
之后我們一路無言直到二樓。
雅間門打開,樂聲戛然而止。
一群人里,少年身姿挺拔,神采飛揚,再也看不出當年病秧子的影子。
霍尋課業重,我不知他還有這樣的閑心雅致。
霍尋收起玉笛,許是嫌我打攪他們,目光落在我與霍徵身上,眉頭一皺。
「大雪天不在家里好好待著,出來亂走什麼,我看你的腳是不想要了。」
我抱著斗篷有些不知所措。
「大哥,小棠姐……」霍徵替我分辨,卻被霍尋打斷。
「我們夫妻講話,與你何干?」
他斜睨著霍徵,忽然大踏步過來,把我拽到身側。
我踉蹌著將視線落在古琴旁坐著的女子身上,然后默默移開視線。
他們方才正在琴笛合奏,郎才女貌,看著都養眼至極。
霍徵被推搡得后退,哼笑了一聲:「你們又不曾成親,算什麼夫妻!」
霍尋被堵,卻無法辯駁。
他后槽牙緊咬,死盯著霍徵,冷聲對我說:「你先回家!」
我把斗篷遞給他,他卻又改變主意,將斗篷披在我身上,拉著我往外走,「我送你回去。」
那名女子站起來,說起話來嬌嬌氣氣的:「尋哥哥,我們不練啦?」
霍尋頭也不回:「下次再說。」
小姑娘氣鼓鼓地坐了回去。
馬車上,我與霍尋相對無言。
他忍了又忍,開口指責我:「說了多少遍,不許和霍徵來往,你就沒放在心上!」
「只是恰好遇見了。」
「他和他娘一樣,一肚子壞水,接近你就沒安好心。」
前兩年宋姨娘趁著霍家上山禮佛,背地里買通賊人加害霍尋,那次我為救霍尋斷了一只腳,宋姨娘被老太太做主送進了庵堂。
自那以后,霍尋更加看不慣霍徵。
我悄悄活動腳腕,被他看見又是一頓奚落:「明知道自己腿腳不便,還不老實在家待著,就會給人找事做。」
我本想還嘴,還不是給你送斗篷,但低頭看見斗篷好生生披在我身上,頓時把話咽了回去。
他臭著臉,惡狠狠抬起我的腿,輕輕架在他身上,心不甘情不愿地揉捏起來。
我往回抽,他抱得更牢固。
像一只撒尿圈地盤的小狗,別人稍微一靠近,他就汪汪直叫喚。
「疼得厲害麼,可要叫郎中?
「郎中都說了你的腳傷受不得寒,下著雪還出來做什麼,太胡鬧了。」
他憋屈地半彎著腰,手上力道不輕不重,毛茸茸的腦袋正湊到我跟前。
睫羽黑壓壓的,遮住眼瞳。
我抬手想碰,頓了頓又收回。
他忽然開口:「我和柳梨音沒有什麼,你不要誤會。她跟她哥來的文會,央求我給她指點琴藝,我推辭不過。」
「沒關系。」我輕聲說。
反正我要走了,霍尋和誰親近,也和我沒什麼關系。
他聽了反而不悅,壓低了眉頭,自下而上地盯著我,目光顯得又兇又狠。
從那天起,霍尋便不肯再與我說話。
我思慮再三要不要去哄哄他,最后決定,也罷,倒不如就這樣疏遠了。
15
鬧完元宵,鋪子就要營業。
我提著兩包糕點去尋秋霜。
她前年贖回身契,與李家大郎成了家。
「你要走?去哪里?」
秋霜拉著我的手,神色焦急。
我說:「離家十多年了,想回去看看。」
秋霜不信:「那怎麼要把鋪子轉給我?」
我笑著逗她懷里還不會講話的奶娃娃。
秋霜自然也知道算命的道士說的話,她驀然紅了眼。
「是他趕你走的?
「負心薄幸!」
我搖頭。
年三十那晚,霍尋曾敲開我的門。
一本正經地說:「周棠,你該準備嫁衣了。」
燈火闌珊,瞥見他通紅的耳朵,我的心忽地像被小貓爪子撓了一下,酸澀難明。
把事情給秋霜交代清楚后,我去首飾鋪買了支銀簪。
祥云形狀,普普通通。
娘曾經也有支這樣的銀簪,是她的嫁妝,后來不知怎麼就沒了。
她傷心了好久。
我在房間收拾東西時,冬月倚在門框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