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遞東西的時候,總是帶著笑。
朝堂上的黨爭越來越嚴重了。
老皇帝就快不行了。
邊城已經民不聊生,易子相食了。
說起這些,他又悲憤地嗚呼哀哉。
有一日,他轉頭問我。
「旦兒,你覺得日子苦嗎?」
「奴婢覺得,是苦的。」
可阿娘,從不覺得苦。
漸漸地我發現,公子真真是個好人。
他從沒砸過百姓的攤子。
遇上了乞兒,還會丟下兩個銅板。
我越發地想要做公子的小妾。
可無數次地暗示明示,換來的全都是故作不懂的拒絕。
在一個夜里,我穿著薄紗半露香肩,等在世子房中。
他平靜地替我拉起了衣裳。
「旦兒,何苦要自輕自賤?你的前路還長,蹉跎在這個府中,不值當。」
24
后來的后來,老皇帝駕崩了。
新帝登基大赦天下。
我的阿娘再不是罪臣之女了。
公子成親了。
他們夫妻琴瑟和鳴,蜜里調油。
我越發沒有機會了。
世子誕下嫡子的時候,我十七了。
入府四年,好像磨光了我所有的心勁兒。
離家那日好像真的流干了我畢生的淚。
我木然到已經忘記了怎麼哭。
我時常會想娘,可又會想起那日笤帚抽打在腿上的痛楚。
或許,她再也不會原諒我了。
老夫人說,我這麼大的丫頭,該指了家生子嫁人了。
我明白,我應該嫁個車夫,或是嫁個伙夫。
然后我們生下的孩兒,再繼續循環我們的一生。
25
十八生辰這天,我給自己買了一朵絨花。
錢是攢不完的,想要贖身,要在這里做到三十歲。
可真的到了三十ƭū₉歲,我又能去哪呢?
或許,我真的應該嫁個伙夫。
「蛋兒,蛋兒,外面自稱你娘的人,來找你!」
我娘?
只怕是聽錯了。
「旦兒,我兒, 娘來了!」
恍惚間,我聽到了娘的聲音。
我快步跑大門,眼前的人, 熟悉又陌生。
阿娘像往日一樣枯瘦,兩鬢多了些銀發,跟在身后的閨女,大概就是小妹了。
她好奇地抬頭看我。
「阿娘, 這是阿姐嗎?」
干涸多年的淚, 如洪流般奔涌而出。
阿娘手上提著個布袋子,里頭滿滿當當,新新舊舊的銅板。
26
阿娘為我贖了身,布滿老繭的手硬邦邦地拉著我。
落日的余暉照在前路, 有溫暖的霞光。
我們一路往遠處走, 回的不是長安鎮,是我們嶄新的家。
路過長安鎮, 阿娘驀地開口了。
「你二妞姐, 死了。
「被主家打死了,丟到了你嬸娘門口。」
阿娘話語中全是后怕。
又將我全身上下打量個遍。
「還有……你爹動不了了。」
原來, 阿娘走后, 阿爹窮得揭不開鍋了。
那小妾生的還是個閨女, 被阿爹活活摔死了。
后來, 阿爹欠的賭債實在還不上,叫人打斷了腿。
小妾跑了, 連家里缺了角的碗都帶走了。
阿爹氣急攻心,一下子中風了。
他整日歪在床上,也沒個人伺候。
我們都知道, 他沒幾日好活了。
「旦兒, 娘不會管他了。你怨阿娘嗎?」
我搖搖頭。
不怨,活該。
27
我成親了,嫁給二牛。
他是莊戶人家,家里有兩畝地,一頭牛,三只雞,兩條狗。
阿娘說,這家人憨厚老實, 日子過得也殷實。
出嫁那天,我還是沒穿戴上一整套的頭面。
阿娘將頭上的素簪子給了我。
「這是我娘,把我推給你阿爹時, 偷偷塞的。
「那時候,抄家殺頭, 這支素簪子, 是我娘夾到里衣里,替我備的嫁妝。
「她打定了主意要將我嫁出去的,好歹, 算是賴活著了……」
阿娘頭一回說起往事, 我問她。
「那你恨阿爹嗎?」
「這如何去恨呢,若不是他娶了我,我早死了。」
吹吹打打聲中,二牛將我接走了。
我回頭看娘, 她抹著淚擺手。
「去吧,別回頭。往后,就都是好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