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阿娘……」
我嚇得不知是先去勸阿爹,還是先護著阿娘。
她抱起小妹,又把我護在懷里。
「林老三,你就不怕遭報應嗎?你苛待我就罷了,可她們是你的血肉至親啊!」
「是啊阿爹,你就饒了阿娘吧,旦兒求你了……」
我們的祈求讓他更加暴戾,抬手就要向阿娘打去。
一旁的阿棠拉住了。
「老爺,不能打。身上落了傷可不好辦了……」
他的手頓了頓又放下。
「過幾日就有人來接你,我已經說好了。」
他們離去的背影不像人,倒像是兩條吸血的毒蛇,狠得讓人膽寒。
阿娘癱倒在地上,抬頭看云。
烏云密布,遮住了通往天上的方向。
「老天爺啊,我這是造了什麼孽……」
阿娘的鼻涕眼淚灌進嘴里,卻渾然不覺。
19
第二日,阿娘買回來半掛肉。
她帶著我鉆進灶房,是一大鍋白菜燉肉湯。
噓,她給我比個手勢。
「悄悄吃,旦兒。」
就是過年,我們家都沒吃上肉。
我埋著頭吸溜了一大口,把碗送到阿娘跟前。
「娘,你也吃。」
阿娘搖搖頭,就這麼直直地看著我,眼中噙著淚。
「旦兒,你要記得,娘一直愛你。
「若是哪天,娘不見了,你別怕,娘很快就要來接你。」
我埋著頭,狼吞虎咽地大口往嘴里塞。
就著眼淚的肉湯,一點兒也不香,喝著發苦。
一整個夜里,我都沒睡。
阿娘像往日那樣,一寸一寸地,摩挲過我。
后來,她背著小妹兒,悄悄地出門了。
我死死地咬著被子,不敢發出一點兒聲音。
一整個夜里,好像哭干了這輩子的眼淚。
不知是歡喜的,還是悲傷的。
或許,城隍廟的娘娘要顯靈了。
阿娘呀,放心走吧。
旦兒不等了。
我要去做小妾了。
做城里大人物的小妾。
20
天蒙蒙亮,我也悄悄地走了。
我記得二妞姐說過,話本子里,就是丫鬟最容易被抬成小妾了。
我找了個牙行把自己賣了。
不要銀錢,只需把我送去城里最高的門第。
人牙子像看到了傻子,喜笑顏開地把我送到了尚書府。
「你這丫頭,傻人有傻福。既然你不要銀錢,哥也不能虧了你。
「這尚書府,出了名的仁善,去吧,好好活著。
「尚書府可有公子哥?
「尚書府家的公子,稱得上一句世無雙。」
人牙子趕著牛車走了,板車上還拉著好幾個和我差不多大的丫頭。
21
「叫什麼名兒?」
尚書府的老夫人雍容華貴,居高臨下地問話。
「奴婢旦兒,見過夫人,祝夫人,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蛋兒?怎麼起了這麼個男娃名字?」
不是蛋兒,是旦兒。
這個名字,在長安鎮我曾解釋過無數次。
我娘說,旦是個好字,是新生的太陽。
我剛想辯解,卻又想起人牙子教過的,不能忤逆主家。
我垂著頭沒作聲,認下了這個名字。
這府里的華貴,是我想都不曾想過的。
比阿娘說的,還要繁華千倍、萬倍。
因為識了幾個字,我還真被分到了公子的書房。
我既局促又興奮,一路跟著走,心咚咚跳到了脖子上。
阿娘呀阿娘,就是走到外頭,都是你在幫我。
我已經想到了來日。
我風風光光地接阿娘和小妹兒進府同住。
想到來日,我耀武揚威地回家,叫阿爹后悔……
22
「想什麼呢?小蹄子,做事情要專心些,公子的活兒最要求細致,萬不可糊里糊涂的。
」
回過神,我已經走進了公子的書房。
這個書房,比牛棚還要大,還有濃濃的墨汁香氣。
嬤嬤走后,我獨自站在書房,漂亮的青磚地面,甚至叫人不敢落腳。
「新來的丫鬟吧?」
身后的聲音溫潤平和。
「磨墨吧!」
來人大步流星地坐到椅子上,驚艷得像畫中走出來的人。
我羞紅了臉,將墨條轉得七上八下的。
「可是我臉上有什麼東西?」
公子有些遲疑地摸了把臉,開了口。
我捏墨條的手一抖,摔到地上濺起一地墨汁兒。
「公子恕罪,奴婢并非有意……」
我跪在地上,懊惱地磕頭。
卻被一雙溫熱的手扶起來。
「是叫,蛋兒是吧?」他輕輕笑了,「往后,專心些。」
再不能等了。
我撲通又跪到了地上。
「公子,奴婢想做小妾,你收了奴婢做小妾吧!」
公子手中的毛筆頓了一下,浪費了一整張上好的宣紙。
「奴婢會磨豆腐,會漿洗衣服,會砍柴火,還能……還能……還能保護您!」
公子撲哧笑了出來。
「為什麼想做小妾啊?」
我嗓子發苦,那個暗無天日的流水賬,竟一時不知從何說起Ťũ̂³。
思索片刻,我想明白。
「小妾最得人憐憫,有吃有喝,還能拿銀子回去孝敬娘!」
公子靜靜地打量著我,好半晌,他嘆了口氣。
「蛋兒,往后別再說了,這樣的話,是要命的。
「府里的月例不算少,攢著寄給你娘親,總歸是有點用處。」
我低頭看著自己還不夠鼓囊的前胸。
大概知道,他這是沒看上我。
可我不能氣餒,阿娘說過的,滴水也能穿石。
就像,就像我們滿當當的那個錢匣子。
23
后來的每一日,我都跟著公子。
府里的生活平淡而簡單,吃得飽,穿得暖。
話本子里所有的故事,都沒發生過。
御史的千金與他定了親,隔三岔五,總要我跑腿兒送去些零嘴兒、話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