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叫你爹知道了,不然他又要拿去喝酒,拿去賭錢。」
我重重地點點頭。
二妞姐出嫁了,嬸娘也來我家發了糖蓮子。
我高興得直拍手,鬧著要阿娘背我去看二妞姐的風光,可阿娘卻不許我再多話。
嬸娘走的時候,臉上一點都不見喜氣,落寞得像是剛發了喪。
阿娘叫我別出聲,悄悄把我送到圍墻頂上看。
那接親的人,給了嬸娘好些豬肉,還有糕點,甚至還有白花花的銀子。
二妞姐穿著個素衣裳匆匆上了馬車,沒有轎子,也沒有吹打。
「旦兒,你嬸娘好狠的心,她這是把二妞這孩兒,賣給劉員外做妾了。
「我們旦兒啊,往后是要做正妻的,阿娘就是沒日沒夜地做活,也定要叫你嫁個厚實人家。」
做妻,做妾?
我聽懂了,做妻,阿娘要出錢。
做妾,人家要給阿娘錢的……
那我要做妾,我也要給阿娘賺錢。
7
春去秋來,阿娘的木匣子里被銅板填得滿當當。
每個寂靜的夜,她都發出悶悶的嘆息。
我悄悄就著月色仔細瞧了,她背著手摩挲后腰,眉頭皺得一天比一天緊。
其實那些街坊,跟她說了好多次,去請個大夫瞧瞧。
可她慘白個臉,卻總說不疼。
過早的時候,阿娘悄悄地湊到我耳邊。
「旦兒,今日娘賣了豆腐,就拿那匣子去兌銀子,到時候,娘定要給我們旦兒做一套鎦金頭面。」
我不想要頭面,我想叫阿娘去看病。
阿娘走后,我躡手躡腳地爬進床下去拖出了那沉甸甸的錢匣子。
「小賠錢貨,你又搗亂?」
阿爹的聲音自我頭頂上傳來,嚇得我進也不敢進,退更不敢退。
「你手里那是什麼?」
我拼命地搖頭,懊悔地流眼淚。
阿爹不由分說地將我扯得撞到暖爐上,一把拽出了錢匣子。
「不許你拿走,那是我阿娘的血汗錢!你這個壞人,你這個壞人!」
我死死地扯著他的棉袖,發了狂地在上面啃咬。
「不許你拿走,求你了,你把他們放下!」
「滾一邊兒去,你個賠錢貨!」
阿爹一腳就將我踹到了墻根上,那一聲咚的悶響,好像是從我胸膛發出來的。
站住,站住……
我努力地想要爬起來,可劇痛卻讓我弓起了后背。
尾骨處的痛麻一陣又一陣,我爬著追出去。
「阿爹,那是我娘的治病錢啊,求你,求你……」
阿爹沒有回頭。
8
阿娘回家的時候,看我哭喪著臉,手中的絨花哐當掉了。
「旦兒,你爹呢?」她貓下身子,爬進床底下,「錢匣子呢?」
「你爹是不是將錢偷走了?」
我不敢出聲,只一個勁地哭。
阿娘怔在原地,身子晃了晃。
良久后,她驀地癱坐在地上,哭了。
「這個畜生,這個畜生……
「天爺啊,我究竟是造了什麼孽啊!」
娘平日里都是笑瞇瞇地,頭一次見她哭。
我不知所措地蹲到離她近的地方。
「阿娘,阿娘,」
別哭這兩個字,我說不出口。
后來,她哭得太厲害。
我不敢發出聲音,只乖巧地蹲在一邊,小心翼翼地呼吸。
9
阿爹回來時,帶回來個女人。
她是阿爹的小妾,買來她,用了匣子里全部的錢。
阿娘像是失心瘋了,提著菜刀沖了出來。
「林老三,林老三。你不想好,就一起死吧,這個日子,都別過了!」
我嚇得待在原地,見他們扭打到一起,才恍然間拔腿往門外跑。
「嬸娘!嬸娘!救命,救阿娘!」
我急得說不出別的,只是發了瘋地捶打嬸娘的門。
等我帶著嬸娘闖進家里,阿娘已經被阿爹死死地按在了地上。
她的臉緊緊貼著地面。
「臭婆娘!誰家有了錢不是三妻四妾的,老子不過是娶個小妾,就要死要活的!
「還自詡讀過書的人,妒婦!悍婦!今天老子就打死你!」
阿爹提起她的頭,一下下地敲出了咚咚聲。
我再也受不了了。
殺了他,我要殺了他。
「啊!啊!」
我撿起被摔落在地的刀,猛地追上去。
仇恨,驚恐,還有發苦的無數種情緒交織在一起,讓我紅了眼,再說不出多余的字。
哐當,重重地菜刀在揮舞中跌落在地。
我趴在地上去撿,卻被那小妾踩住了手。
「小小年紀,就和你娘學得一樣粗蠻瘋魔……」
她的腳在我的手上左右碾動。
「你個王八蛋,我娘是官家小姐,讀過書的小姐,我娘也教我識了字。你個王八蛋才是粗野的賤人!」
我恨得再也顧不得其他,咬著牙罵出我能想出的最難聽的話。
「放開旦兒!放開我的旦兒!」
阿娘和我匍匐著對望,她的手使勁地往前摸,近了,更近了。
她摸到了刀刃,竟然握著那寒芒將刀提了起來!
「阿娘!阿娘!」
紅色的血在阿娘手上開了花。
我不知道她有多疼,無力、不甘、恐懼在我心中蔓延。
終于來了人將阿爹拉走了。
「林老三!你這是干啥呢,你們家日子這才好過些,就又弄這些事!」
媽媽被扶起來時,衣袖上浸了一大片暗紅色的血。
她顧不得傷,一把將我抱在懷里,來回摸我的頭。
「沒事了,沒事了,旦兒不怕。
」
10
那小妾打量了一圈兒我們家的瓦房,白了阿爹一眼。
「林老爺,人家做小妾的,不說丫鬟仆人,總是有間院子住的,你這一間瓦房,奴家怎麼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