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跑第三趟的時候,身后跟了個男人,那男人也馱了一大捆。
「妹子,就是放這兒吧?」
「老大哥,扔這就行。真不用麻煩,這一點兒東西,又不重。」
很重,很重的。
阿娘胡說,但我沒敢作聲,因為她又剜了我一眼。
「嗐,這是你閨女吧,就你們娘倆是不容易,搭把手的事兒,妹子別客氣。」
說著,那男人不由分說地抱起柴火就往屋里送。
我跟進去時,他正望著躺在床上的阿爹發愣。
砰,柴火丟在地上。
「家里有男人,還出來騙人干活兒。真當誰是個冤大頭呢!」
直到那男人氣鼓鼓地走了,阿爹還在打鼾。
后知后覺,我追上去。
「我娘才沒有騙你,是你自己非要……」
阿娘捂著我的嘴往屋里拽。
「旦兒,不許你沒禮貌。」
我委屈地直掉淚。
「阿娘沒有騙人,阿娘……阿娘……」
我哭得喘不上氣。
往日種種委屈一股腦地涌上來。
為什麼,為什麼。
阿爹好吃懶做,游手好閑。
喝了酒要打阿娘,賭輸了錢,還要打阿娘。
為什麼誰也不能救阿娘,為什麼他們還要跟著欺負她?
阿娘將柴都劈了,抱到灶房里燒飯。
我想起在嬸娘家時,婆子們聊天說起北邊兒的城隍廟靈得很。
我悄悄地找了個沖北的方向,跪下磕頭。
城隍廟娘娘,求你,救救我阿娘吧。
阿娘又要管我,又要去碼頭做幫工。
街上的人都笑話她……
我的阿娘這麼好,您就大發慈悲,叫我們舒服些吧……
不對,那些婆子們還說過,阿娘都是為了我。
我猛地搖搖頭,繼續對著地上磕。
城隍廟娘娘,換一個,我換一個愿望。
不叫我舒服也行的,求您,叫我阿娘舒服些吧……
睡熟的阿爹翻了個身,我嚇得站起身子擦了淚。
城隍廟娘娘,我就當您是……答應了哦。
4
過年這幾天,阿爹難得好幾日沒發火。
吃年飯的時候,他朝我這里伸手。
我心里一緊,嚇得縮了縮身子。
他看著我嗤笑一聲,拿起了我眼前的一壇子酒。
「旦兒,看到沒?你娘就是笨,不打她幾下子,根本不動那個榆木腦子。
「咱們家這不是照樣暖和和的嗎?」
滿滿一盅酒被他灌進肚子里,他繼續得意地說著。
「要不是你爹,你娘能想到砍柴的法子?嗤,這個家,還得是你爹我。」
我頭頂上嗡嗡的,兩眼被怒氣沖得發黑。
「你這個王八……」
不等我說完,阿娘就捂了我的嘴,提起我照著屁股一巴掌。
「誰教你說這話,誰教你的?」阿娘發了狠,一掌接一掌,「不學好,叫你不學好!」
不服氣和委屈被阿娘猛然暴起的樣子嚇得通通褪去。
我哭得啞了嗓子。
「阿娘,別打了,阿娘,我再也不敢了。」
阿爹蓄勢待發的身體松了松,喂了顆花生米到嘴里。
「打得好,打死她個小賠錢貨。」
我不敢再多話,戰戰兢兢地到暖爐里添柴。
一根,兩根。
柴垛見了底,我有些心疼。
可想到阿娘剛才的巴掌,我憋了口氣,恨恨地將一大捆通通塞了進去。
「旦兒,旦兒,走,娘帶你上街看紅火。」
阿爹吃了就睡,阿娘壓低嗓子拍我的肩膀,聲音軟和和的,再沒剛才的暴怒。
我白了她一眼,稍作扭捏還是跟著去了。
5
劉員外家的閨女今天成親,吹吹打打的人排滿了整條太平街。
阿娘將我高高舉到肩上。
「旦兒,待會新娘子掀開馬車簾子扔糖蓮子,你準備好嘍!」
糖蓮子那樣金貴的玩意兒都大把大把地扔。
這劉員外家還真是富裕。
果然,那頂紅轎子上的簾子掀開時,大把的糖蓮子飛得到處是。
我兩只手都握滿了。
「阿娘,真的發了糖蓮子!阿娘,你可真厲害!」
我得意地舉著拳頭,叫喊的聲音很大,街坊小孩都艷羨地看著我。
也是,要不是阿娘未卜先知,我哪能得了這麼大好處?
糖蓮子塞進嘴里,就連手上凍瘡都不疼了。
我的眼里,紅紅綠綠的熱鬧漸漸模糊,天地之間,好像化成了這一顆糖蓮子。
阿娘附在我耳邊,悄聲說。
「旦兒,看到新娘子那漂亮的頭面了吧?正經人家嫁閨女,那是必須有的。
「我的旦兒也有,阿娘一定好好賺銀子,給你打一套風風光光的頭面。」
我沒看新娘子,更不知道啥是頭面,懵懂地點頭。
應該是個,比糖蓮子還甜的東西……
回去的路上,腳下的泥都是軟的。
多虧了阿娘,她原本就是官家小姐,懂得比誰都多。
聽說若不是獲罪要殺頭,她娘也不會草草將她嫁給我爹那樣的貨色。
只是,我沒進過她口中幾進幾出的宅院,也沒見過花團錦簇的料子。
誰知道呢,有糖蓮子,就夠了。
6
開了春,阿娘學了個磨豆腐的手藝,在街頭支起個豆腐攤子。
張阿伯說,這磨豆腐是體力活兒,本該是男人做的,架不住我阿娘軟磨硬泡,這才傳給了她。
阿娘磨豆腐的時候,我就在一邊站著。
她瘦得只有一把骨頭,卻有使不完的牛勁。
一圈,兩圈……一百圈。
她似乎從來都不會累。
每日賣了豆腐,她就抱著我,在我頭上狠狠地親好幾口。
「旦兒,很快,娘就攢夠你的嫁妝錢了。」
阿娘把那些賺來的銅板,藏在另一個木匣子里,再用木棍推進床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