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這場瘟疫走得,比所有人預想的都快。
到夏至時,再無人死亡,官兵終于拆除了街道上的圍欄。
無數人涌進城北,接滯留于此的家人團聚。
我阿父阿母來尋我時,一家人又哭又笑地抱在一處。
霍輕塵立在不遠處,羨慕又失落。
我才反應過來,他沒有家人。
有一天晚上,他坐在一旁,偷偷玩我頭發,笑著說:「你知道嗎?現在是我最幸福的時刻,雖然現在一切都很糟糕,但每日有你在身邊,便不覺得孤獨,就像與這個世界有了羈絆,有了家一樣。」
我問他:「你的家人呢?」
「我沒有家人,在這個世界上,我一直都是一個人。」
落寞感幾乎要溢出來,我不忍心再追問。
在外人看來,霍輕塵少年封侯,風光無限,但其實,是很苦的吧?
我松開阿母的懷抱,看向霍輕塵:「霍輕塵,你過來,和我們一道去。」
他訝異片刻,問我阿父阿母:「可以嗎?」
我阿父道:「有何不可?這些日子以來,多虧你照料我家阿弗,將軍,你若不棄,我們就是你的家人。」
「不棄不棄!」
他歡歡喜喜地跑了過來。
他永遠都是這樣,看向我的眼睛,總是帶笑的。
歸家后第一頓飯,是霍輕塵做的。
我與阿母想要幫忙,都被他哄走了,我驚異于他竟會做飯。
他卻說:「在我家鄉,男子不會做飯,是娶不到新婦的,女兒家細皮嫩肉,易被油煙損傷,還是離得遠遠的好。」
「你家鄉可真好。」
你也特別好。
后頭這句我猶豫半天,也沒敢說。
因我才脫離險境,這晚一道用飯的,還有許多親戚。
有人忽然提起了沈一顧。
「隔壁那沈一顧同他新婦游山玩水,這幾日好像回來了。」
許久沒有聽見這個名字,我身子一僵,有些尷尬。
霍輕塵見狀,遞了一塊餅給我:「思弗,這個很甜,你嘗嘗。」
我阿父也板起臉,對那親戚道:「好端端的,提那些臟東西做什麼?吃你的飯。」
雖有我阿父阻止,可沒一會兒,大舅父喝多了酒,便又開始說胡話。
起初,是在罵沈家的人,后來,就是哭。
「思弗多好的孩子,卻被沈家毀了名聲,我日日聽那些閑人非議思弗,說定是因為她不好,才被人退親,我心痛啊!」
大舅父捶著胸口哭,我阿父阿母沒急,霍輕塵卻急了。
一拍桌,道:「思弗哪里不好了?她是天底最好最好的女子!」
大舅父道:「咱們自家人,當然知道她好了,可外人如何能知道呢?總之都完了,思弗這輩子,定然是嫁不出去了!」
「什麼嫁不出去,那是旁人都配不上她!」
「話是這麼說,可要看思弗也到年紀了,誰愿意娶她呢?」
「我啊!」
好似一聲雷鳴,直直擊進心頭。
滿座皆驚,我訝異抬頭。
霍輕塵耳朵緋紅,話已出口,他干脆看向我,道:「此生若能聘思弗為婦,實為我之幸,只要思弗愿意。」
大舅父醉醺醺地看了我一眼,道:「你與我家思弗才認識多久,你能對她好嗎?」
霍輕塵不看他,卻看著我,目光堅定:「你若愿嫁我,我定會傾心以待,此生絕無二心。即便成婚,我也不會將你囚于方寸之地,強求你放棄一切,做賢妻良母,以后,你仍可以你去游你的山川,見你的天地,我絕不阻攔,只愿能永遠做你的后盾,你的信徒。
」
眼眶酸澀了一下。
燦爛耀眼的少年將軍,誰能不動心呢?
在城北封鎖的那兩個月里,他無微不至的照顧,和熱烈又克制的情誼,都讓我動容。
但今日他真正打動我的,卻是他的后半句話。
即便成婚,我仍可去游我的山川,見我的天地。
我不再思考,向他一笑:「好。」
正座上,憋了許久的我阿父,嗚的一聲哭出來,小跑著去拉霍輕塵。
「好小子,我看你第一眼,便知你喜歡我家阿弗,我果然沒看錯,阿弗這些日子受了太多委屈,京中許多人非議她,她心中難過,卻都假裝沒事呢,小子,你定要風風光光地娶阿弗進門,不然,我可不依!」
霍輕塵看了看我,鄭重點頭:「我一定會讓阿弗,做全城最風光的新婦。」
……
飯后,我送大舅父上馬車。
一面扶他,一面提醒他小心腳下。
他嘖了一聲,不耐煩道:「知道知道,你怎的如你阿父一般煩人呢。」
語氣再不似剛才那般渾噩。
我驚了驚:「大舅父,你沒醉?」
「那自然,就是把京城的酒喝干了,我也不會醉。」
「那你剛才在席上,都是裝的?」
他沖我擠了擠眼睛,道:「你二人那扭扭捏捏猶猶豫豫的傻樣子,當真是叫人看不慣,我不得已,才出手推波助瀾一番。」
「大舅父你……」
「古道熱腸,不必言謝。」
你真是老奸巨猾呀。
5
霍輕塵承諾我阿父,會找個長輩做主,向我提親。
只是,他哪來的長輩呢?
他并未告訴我,只是讓我放心。
我便放心等著。
我對沈一顧雖已經沒有情意,但若遇見,終究覺得惡心。
于是自回了家,便只專心寫書,不曾出過門。
卻沒想到,還是在三日后,與他二人相遇了。
前幾個月,城中因疫病,家家戶戶都減少出門,不敢宴客。
疫病一過,賢王便起頭,在王府舉辦詩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