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沈一顧青梅竹馬,于歲末定親。
元宵燈會上,他卻愛上另一個女子,執意要與我退婚。
他說我太無趣,不像那女子有才情,讓我放過他。
我答應了。
后來他后悔了,臨死前唯一的愿望,是見我一面。
我穿著嫁衣,對鏡自照,一邊道:「沈一顧是誰?不認識,快趕走,別誤了吉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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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沈一顧相鄰而居。
幼時兩家第一次見面,沈一顧便時時黏著我不肯走開。
他說:「思弗是這天底下最好看的女孩兒。」
沈母笑盈盈地問他:「既這般喜歡思弗,那長大后,把思弗娶回家做娘子好不好呀?」
沈一顧臉紅了,磕磕巴巴地點頭說:「當然好了。」
我亦面紅耳熱,羞得不敢看他,卻默默將他的話當成了承諾。
后來沈一顧長大,眉目俊美清朗,才華出眾,成了往人群里一站,便要惹得眾人驚嘆不已的翩翩公子。
我對他亦喜愛珍重,所以過年前,沈母來我家提親,我是很歡喜的。
只是那日,沈一顧面色平淡,似乎并不十分高興。
我早已習慣,這些年來,他早不似幼時那般黏我。
我只當他是長大了,成熟穩重了許多,情緒不浮于表面,但心中,定然是有我的。
不然,他怎麼會隨沈母前來提親呢?
元宵那日,我如同往年一樣,和沈一顧一起去看燈會。
街坊都認得我們,也知我與他青梅竹馬,終成正果,見了面,便都少不了一聲恭喜,順便詢問婚期。
我帶著期待偷看沈一顧,沈一顧卻只是淡然笑笑,說:「不急。」
從前他天天念著要娶我,如今,卻不急了。
我心中失落,卻只能掩蓋下去。
燈會熙熙攘攘,熱鬧非凡,我興奮不已,但沈一顧卻始終興致缺缺。
直到我們走進胡家酒樓詩會,沈一顧看見了一個女子。
她身著紅衣,明艷似火,立于臺上,出口成詩,將一眾大儒比得啞口無言。
沈一顧來了興致,上臺與她比詩。
他是京城里出了名的文采斐然,他作的詩,連邊塞小兒都會背。
所以當他的詩作出時,我便以為,他不會輸。
直到那女子作出「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滿堂花醉三千客,一劍霜寒十四州」……
我在臺下字字推敲,竟佩服得五體投地。
我從未見過有任何人,能在短短一盞茶的時間里,作出這麼多精彩絕倫,回味無窮的詩。
更何況,還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女子。
沈一顧的詩雖已足夠好,卻亦被她折服,向她一拜,心悅誠服地下了臺。
我原以為,沈一顧上臺,是為了給我贏下那盞最好看的燈。
所以當他下來時,我還柔聲安慰:「不要緊的,我已經買到最喜歡的燈了。」
沈一顧卻聽不見我說話,驚嘆地望著那女子,道:「當真是昆山片玉,驚才絕艷,我從前怎麼不知,世上還有這樣的女子。」
我有一瞬的怔愣。
但很快,便釋然了。
那女子的確才華橫溢,就算是我,也為之傾倒,更何況是親自與她比試的沈一顧。
酒樓店家將燈籠交給了那女子,周圍眾人唏噓著散開。
我與沈一顧正要走,卻被那女子叫住。
「喂!你的詩作得很好,這燈籠送你了。」
言罷,她便將燈籠扔了過來。
沈一顧單手接住Ṱű⁸,笑著看向她,問道:「不知姑娘可否告知姓名?」
「記住了,我叫陸驚月。」
陸驚月粲然一笑,瀟灑離去,如烈烈驕陽。
我明顯看見,沈一顧的眼睛里,多了一束光。
我有些害怕。
這些年,他從不曾這樣看過我。
回去的路上,他興奮不已,將陸驚月所作的幾首詩與我復述,贊嘆了一遍又一遍。
我知他欣賞才學出眾之人,可我偏偏志不在此。
我阿父一生修史,我受其影響,極愛收錄民間故事。
讀書時,旁人在思索自己詩里哪個字用得不夠好,我卻在想,碼頭那些纖夫傳來的西鄉趣事,明日一定要去記下來。
我知道陸驚月的詩好,卻無法如沈一顧一般,逐字逐句分析它們精妙在哪里。
沈一顧與我論詩,我只會順著他的話夸,說不出別的什麼。
不多時,他便敗興地嘆了口氣:「罷了,你懂什麼。」
他扭過頭不再理我,神色沉郁。
我的心仿佛被針刺了一下。
下馬車后,他珍而重之地,將那盞燈帶走了。
我問他:「一顧,這燈籠可以送給我嗎?」
他皺皺眉,說:「你不是已經有了嗎?」
那一瞬,我便意識到,有很多東西正在離我而去。
無論是燈,還是沈一顧。
回去以后,我整夜輾轉難眠,想起沈一顧看陸驚月的眼神,心中酸澀。
卻又怕是自己疑心太重,誤會了他,只能滿腹委屈地將心事藏起。
只盼陸驚月隱匿于人海,不要再出現,我與沈一顧的生活恢復如前。
第二天,我背著阿母給我烤得熱熱的米餅,去找沈一顧。
我與他早約定好,十六這日,要一起去登蒼梧山,看雪山云海。
沈家大門打開,看門老伯卻告訴我,沈一顧一早便出門去了。
我急問:「去哪里了?」
我與他年年都要去蒼梧山,他從未忘記過,怎今年就不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