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從衣襟里掏出一張折舊的紙,那上頭落滿了淚滴,好些字都已經看不清。
我大致瞥了一眼,落款處有「敏榮」二字。
「我不能原諒姜氏,我也沒有資格替你去原諒她,可她畢竟是顧釗生母,顧釗求了我,我到底是心軟了,她寫下了這封悔過書,認下了對你我做的罪過。」
我沒有細看信的內容,折了幾下后放進身前的火爐里焚了個干凈:「看在四郎面下,我或許可以原諒她對我下毒,但我不能原諒她害你,我恨她。皇上罰她青燈古佛,懺悔到死,也是便宜了她,可憐的人是四郎,爹不疼他,娘又誤他。」
顧宴沒說話,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火爐里的紙燃燒成灰燼,我問他:「四郎呢,怎地許久不見他?」
「他追隨翊王,固守北疆。若不然,他也無顏面對他母親犯下的錯。」
那晚我睡得不踏實,閉上眼睛就看見三歲的顧釗被自己的父親扼住喉嚨的模樣。
顧四郎的心結,怕是要在北疆艱苦漫長的歲月中才能解開了。
三月皇帝南巡,顧宴帶著我游山玩水,領略我夢寐以求的江南風土人情。
顧宴官至尚書令,我成了整個南巡最惹人注目的命婦,我起初不愛結交,但邀約的夫人多了未免別人說我仗著顧宴的聲名不識抬舉,我也試著赴一些簡單的約。
那日我回來時見顧宴在窗邊負手而立,唉聲嘆氣,似有心事,我從身后環住他的腰,小聲問:「懷笙在想什麼?」
顧宴年紀輕輕身居高位,已經不再是當年顧府那個苦大仇深、乖張飛揚的公子,我見過他在百官面前胸懷天下的沉穩模樣,因而也只有在我面前他才會不經意透露出惆悵與脆弱。
他把我攬到身邊,長長嘆氣:「月兒,京中有信傳來,姜氏在感業寺被人殺死了,殺她的人是憶安表妹,她已自刎謝罪。」
「月兒,我只擔心顧釗聽到這消息時該如何。」
自我與顧宴搬離顧家,便再沒有聽到過何憶安的消息,又因為后來發生的事太多,我們早就把她忘懷了,宮變那段時日,恐怕除了四郎,也沒人再想起她。
不知她去了何處,經歷了怎樣一番沉浮,最后決定走出這一步,從此與顧釗雨斷云消。
我只記得起她總是在顧夫人面前低眉順眼,卻只有在趙嬸娘在的地方神情才舒朗些,寄人籬下、揣度他人心意茍且度日本就難過,或許是趙嬸娘給過她僅有的溫暖?
當日顧宴要為了我拿人,她來求我時我以為她是為了顧夫人,現如今想來莫不是為了趙嬸娘?
顧宴搖頭,真相如何他也不得而知。
何憶安此番決絕,與顧夫人同歸于盡的事在我心里掀起不小的沖擊,我又擔心遠在北疆孤苦無依的顧釗,連著幾日睡不好也吃不好,終于在船靠揚州時昏倒了。
醒來時徐廣良徐太醫在為我診脈,一向在外人面前莊重沉穩的顧大人急得滿船艙走來走去,不住催促:「好了沒,你堂堂太醫院院判,這麼久都診不出?」
徐廣良笑著搖頭,向我遞了遞眼色,我微微點頭,他才轉身朝顧宴不緊不慢說道:「恭喜顧大人,夫人有喜了。」
顧宴怔了半晌,似在消化徐廣良話里的意思,接著他撲上來端著我的臉一頓猛親,又如屁股著了火似的躥起往外跑,邊跑邊喊:「我要告訴皇上去,我顧宴要當爹了。
」
徐廣良哭笑不得:「竟不知朝堂之上雷厲風行的顧大人還有這樣一面?」
「讓您見笑了。」
徐廣良又說:「顧夫人可知道顧大人前幾日已經遞了折子給圣上,將當年明謙明太醫所受之冤屈一一澄清,圣上那時年幼,記憶不清,但聽了顧大人所述很是震撼,當即答應要昭告天下為明大人正名,還明家上下一個清白。太醫院中受敏榮郡主指令延誤顧大人病情的人也一并被拔除了。」
我搖頭,確實不知道,顧宴在我面前多數只有一副面孔,就是纏著要親要抱,我從不問詢他在忙何事,也不知他心思深重到了這地步。
徐廣良見我落淚,笑著寬慰:「恩師在天有靈,知道自己曾經救過的顧家公子如今將他唯一的女兒當作寶貝一樣疼愛,他必定是欣慰的。」
「今日皇上問我,明家是否還有后,聽那意思是想為明家昭雪之后重用明家后人。」
我搖頭:「大人,醫者以仁心傳承,我父親的仁心經由徐大人等太醫傳下去便可謂有后。我與顧宴好容易走到今日,我不想再因自己的身世旁生枝節。不爭,也為爭,明月想爭的從頭到尾都是一份安穩的日子。」
徐廣良愣了愣,良久才點頭走了。
我懷孕這段日子不僅口味叼,性子也叼,有天我把顧宴從睡夢中喊醒,問他:「你究竟愛的是薛明月還是明月?當初醒來是先看中我薛明月這個人,還是看中我手腕這枚月牙?」
顧宴苦著一張臉,險些落下淚來,穿著里衣起來:「萬福, 把搓衣板拿進來,你家夫人又不安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