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整個壓在他肩上,他沒站穩,一屁股坐下去。他慌了,也瘋了,朝門外大喊:「萬福!萬福!來人!來人吶!」
顧宴又抱緊我喊:「天啊,月兒,你別嚇我。」
我扯扯他的衣袖,小聲地說:「相公,你、你好像、能走路了。」
真好,我的顧宴,站起來了。
顧宴的臉在我眼前碎裂了,我也感覺自己的身體好像碎裂了。
我像是入了阿鼻地獄,被人用火燒、用針扎,還有人拔我的舌頭、挖我的眼珠,挑翻指甲蓋,打碎了我每一寸筋骨。
我疼得喊「懷笙」,可沒有人應我,耳邊只有魑魅魍魎的笑聲。
我感覺有人捏著鼻子往我嘴里灌了什麼,我識不出,只是大口大口地嘔吐著。
過了許久我才聽到顧宴的聲音,他在哭,撕心裂肺的,哭得我心都快碎了。
我想抱抱他、親親他,可我無論如何也控制不了自己的身子。
便這麼在無邊的暗處游蕩了許久,我才勉強能睜開眼睛,我聽見屋里桌子椅子噼里啪啦倒地的聲音,顧宴不知從哪跌跌撞撞地到我身邊來,伏在我手邊就開始嚶嚶地哭。
我勉強動得了手指,用指尖在他額頭上輕輕點了一下,他抬起頭來時我都快認不出他。
顧宴像是老了許多歲,凌亂的發間竟有了白絲,白皙的臉邊冒著深深淺淺的青綠,我最愛看的桃花眼,盈盈如水、攝人心魄的桃花眼也布滿了血絲。
我張了張嘴,兩行淚先滑落出來。
我聽見萬福的聲音:「四公子,你帶來的藥救回了我家少夫人,從今往后萬福愿為你肝腦涂地,死一百次都愿意。
」
我委屈巴巴地責怪顧宴:「顧三,我叫你那麼多次,你為什麼都不應我?」
顧宴胡亂擦著臉上的淚:「我應了,你喊懷笙,我都應了,你聽不見,你那樣痛、那樣害怕,我沒辦法幫你受,月兒,你快折磨死我了,你再不醒來,我也活不下去。」
顧宴把我扶坐起來,我軟軟地靠著他,手搭在他的膝上:「你能走路了?」
「你莫管它,它沒有你重要,你若有個好歹,莫說腿,這條命我也賠給你。」
「月兒你怎麼能這樣對我呢?你就在我面前,你好端端在我面前忽然倒了,你吐了那麼多血,你想把我扔下再也不管了,你怎能這樣……」
顧宴始終驚魂未定,始終哭哭啼啼,始終絮絮叨叨地說著他有多害怕。
顧宴這座山,又倒了一次。
他怕到了極致,夜夜不合眼地守著我,我動一下他就驚坐起來大氣不敢出,我嘆一聲他就端來一杯水,我皺皺眉頭他就雙眼含淚問我哪里疼。
到我恢復了些氣力時,他就把我抱在懷里,不到萬福來提醒他我該吃藥了,絕不松手。
我又斷斷續續睡了一個月,這其間顧宴的情緒正常了些,他能收拾妥帖好好地出門去,在我睡醒時好好地候在我面前,為了他身子康復快些我要求他必須堅持在院子里鍛煉筋骨,他也照做。
他不在的時候萬福與我說了這段時日發生的事。
當日我中了一種毒,太醫看過后說叫落回,凡中此毒者重則七孔流血暴斃,輕者意識混沌喪失知覺。
我中的毒不算重,卻已經夠我削筋挫骨重整一次,太醫悉數來過,都勸顧宴為我準備后事。
顧宴急瘋了,也氣瘋了,他斷定顧家有人害我,揚言要殺了整個顧家陪葬。
顧家上下都嚇得不輕,起初都只當我是給顧宴買來沖喜的媳婦,就算我死了他大不了傷心一陣子就罷了。
但沒想到那重新站起來的人如地獄修羅般滿眼噴火、殺氣騰騰,眾人這才想起顧宴心中本就有血海深仇,再經這麼一折騰,無人懷疑他此言的虛實。
都相信若我死了,他確實能毀天滅地。
最后是顧釗為我送來了解藥,他說近來宮中有個寵妃與我癥狀相似,皇上盛怒,盛怒之下自有能人異士,翊王身邊有個親信配出了解藥。
然而我是如何中的毒,始終沒查出來,我的飲食都是同顧宴一起,顧宴素來戒備,莫說我進府以后他格外小心,在我進府前他早就不再吃西苑以外送來的任何食物。
他把那日除夕宴相關的下人都捉起來查問,能走路后他來去自如、風風火火,站起來時頭都抵到門框,見了誰都滿眼戾氣,活像要索命的閻王,府中上下都怕他。
如此高壓下,也沒查出來。
我勸顧宴別再耗費精力了,那想害我的人無非是見我來了后顧宴有了依傍,被太醫院判了結果的病癥在我手里正要好轉,當時我若死了顧宴怕是再難站起來。
結果是我還活著,顧宴行走自如,顧府上下也已經知道了傷了我后顧宴的雷霆萬鈞,往后怕是也不會有人輕易打得了我的主意。
顧釗拿來的解藥很是管用,我原本預料這毒會傷我的根本,更怕會像當時的顧宴一樣動輒昏迷,然而我也只是有些虛弱罷了,再無更重的癥狀。
顧宴卻不信,在他眼里我像瓷娃娃一樣,累不得、急不得,就連風也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