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當」一聲,我嚇得驚叫,是顧宴惱得將手中茶杯擲向趙嬸娘與胡先生,碎片蹦得滿屋皆是。
趙嬸娘嚇得雙腿一軟,本不必跪顧宴,卻也跟著跪了下來。
「你倒還知道跟了我爹十幾年,便是這麼報答他的?都盼著我死呢?」
「嬸娘,我小叔死得早,你未給顧家留后,是我娘親念你可憐收留了你,否則祖母當日早就將你遣回娘家。你忘了祖母和我娘親對你有恩也罷,姜氏一來,你像條哈巴狗圍在她左右也罷,趁我病中欺負我西苑的人,刁難我的新媳,你可還知道『人』字怎寫?」
我是小看了顧宴罵人的本事,罵起來抽絲剝繭、有理有據,直叩別人痛處。
趙嬸娘和胡先生是哭哭啼啼走的,走之前不忘朝我深深鞠了一躬。
我在嬸娘家不受待見慣了,被左鄰右舍欺負也是常有的事,從不奢望哪家會來向我賠禮,因此我并不覺得自己受了多大委屈。
但顧宴這般為了我,我心里是明白的。
見我發愣,顧宴將我拉到跟前:「從前我對府上的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是因為我看一切都無所謂,沒有我關心在乎的人,但現在不一樣了,你來了,我有了想要保護的人。」
「我必須為你把威信樹起來,萬一哪天我又病倒了,不致讓他們再欺負你,我才放心。」
提到病,我的心跟著一緊:「三公子,趕緊喝藥。」
顧宴眉眼彎彎與我解釋:「我不行三,我娘懷我的時候算命的便說我爹命格硬,克男丁,至少要到第三子才能定根,我生下來后祖母擔憂,供了許多香火給菩薩,她老人家夢中得菩薩指引,道假以顧家的老大老二已經舍給菩薩了,所以他們才喚我三郎,祖母這招多少管用,我辛辛苦苦好歹是活到了二十五。
」
我恍然大悟,把藥碗遞過去:「原來你是大郎啊。」
顧宴怕苦,我改過的藥方更加苦,一喝就眉毛鼻子擰作一團,即使如此,也是好看的。
我從沒見過如此光風霽月的公子,病痛也不可抹煞他的氣度。
我朝他嘴里遞了一顆甜棗:「真不怕我這翻書現學的醫術害了你?」
顧宴拉我坐到他腿上,我哪敢壓著他矜貴的腿,一挨著便燙屁股,他不肯我躲,雙手箍著我的腰,在我耳邊呵氣:「給你害,我愿意。」
我有些委屈:「那從夫人房里出來時你為何不講話?也不牽我?」
他偏頭:「我想事呢。」
「想什麼?」
他笑了笑:「那一百兩的事。」
我羞愧地低下頭:「我沒說謊,嬸娘與我說只拿了三十兩,你也不想想,我這人沒什麼教養和學識,從窮鄉僻壤來,哪值得起一百兩?」
「胡扯。」顧宴無奈一笑,「明月,你要記住,一個人的價值是不可用錢財度量的,我既生氣他們買了你,又慶幸他們買了你,你懂嗎?」
我當然不懂,繞來繞去的。
顧宴將下巴抵在我的肩膀上:「不懂不要緊,你知道你很貴就是了。」
我比了個指頭,嘿嘿一笑:「一萬兩?」
顧宴搖頭配合:「不止不止。」
8
得了當事者的首肯,我給顧宴開藥扎針的手腳更大膽了些。
顧宴醒來后,府中上下待我們都是不一樣的,又因他去夫人面前發了一通火,整治了趙嬸娘與胡先生,眼下更沒人再敢小看西苑。
胡先生回去一打算盤,從我進府前一年算起,竟因「失誤」虧欠了西苑幾十兩,我望著竹盤里明晃晃的銀子開心不已。
夫人又撥來許多珠寶、綢緞和補藥,我把補藥留下了,顧宴把珠寶和綢緞留下了。
夜里我蹲在小爐前備藥,顧宴說:「我讓萬福明日請制衣坊的裁縫上門來為你量身,多做幾身好看的衣裳。」
我小聲嘟囔:「用不著,我整日都在西苑,身上都是藥灰,上好的錦緞擱我身上也是浪費。再說了,夫人待你不好,她給的東西咱們不要。」
「你怎知她待我不好?她口口聲聲都是為我好,包括你,不也是為了給我沖喜進門來的?」
我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我從之前顧宴服的藥渣里查出,那些藥多是理氣安神的,若正常人服用便是無功無過,但對顧宴這般常年臥病之人,只能是延誤病情。
若我來得再晚些,發現得再晚些,顧宴怕是真的如萬福所說,在哪次昏迷中就再不會醒來了。
我咬牙:「我算是她如意算盤里唯一缺的漏子。」
火光映得我的臉舒爽又暖和,許多個夜里我與顧宴都是這樣平平淡淡地說著話,我翻醫書、鼓搗藥草、擺弄他,他看書、寫字、任我擺弄。
身后傳來顧宴一身輕笑,他把我從地上拎起來,將我手中的藥材摘去放到一邊,又細細地將指縫里的灰塵都捻去:「這些東西都是我們顧家的,不是她的,你作為顧家的長媳,只是得你應得的。」
「姜氏哪想到,她為了不讓京城大戶與我有勾連,特地托人從關外買來一個女子,不但與我投緣,還治好了我的病。」
我用手掌在臉邊比畫了一下:「有一說一,頭圓是真的,治好你的病就還沒有完全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