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他一人幫我說了話,我心中的感激可想而知。
顧家的財庫都掌管在顧夫人手里,只不過恰是請了趙嬸娘在代管,平日里皆有賬房的胡先生收支記錄。
顧夫人看向趙嬸娘:「怎麼回事?」
趙嬸娘輕咳:「夫人,西苑這月已經是第二次支取例銀,咱們的少夫人未免太闊綽了些。」
她說這話時眼睛仍有意無意地在我與萬福間來往,似不坐實了我與萬福的事她誓不罷休。
「三公子近日胃口好,我扶著哄著能多喝幾口湯,我便想多買些雞鴨魚肉回來為他熬湯。」
「三郎要吃好一點,向廚房要便是,哪需你自己親自采買?」
我掃一眼在座的婆姨,不再說話。
若是廚房要給,那便也沒有今日這些事了。
顧夫人淡淡地看了我一會兒,輕輕吐出三個字:「沒規矩。」
「念在你沒受過什麼教育,又來自關外,我就不罰你了,咱們顧府的規矩,你要好生學學。」
我的心涼了一陣又一陣,本以為今日到了這里,算是對我拷打完畢了。
這時候張媽從門外走進來,神神秘秘與顧夫人耳語了幾句,顧夫人原本淡漠的臉上忽地泛起怒意,將桌角一拍:「薛明月!你好大的膽子!」
5
「你換了三郎的藥?還自作主張為三郎扎針?」
屋里很安靜,只聽得見眾人倒吸一口涼氣的聲音,顧釗也驚得退開一步,不可置信地看著跪在地上的我。
我有些被嚇著了,不敢再抬頭:「我懂些……懂些醫術,不過是想為三公子……」
「你懂醫術?你還比得過宮里的太醫?你怎麼敢?三郎多矜貴,誰許你擅作主張?」
顧夫人氣得站起來,險些戳到我的鼻尖,「你是我允進門的,三郎若有個好歹,豈不是坐實了我這繼母害他的罪名?我以為你只是無知,哪想到你豈止無知,你實在是荒唐!」
「張媽,請家法。」
「母親!」
這家法也不知是什麼東西,嚇得一旁的顧釗抱拳一禮:「三哥的病那麼多年也不見根治,我們不也為他尋遍了偏方?三嫂愛夫心切,當能理解,若母親擔憂,現在理應請大夫來為三哥瞧瞧,而不是打人。」
哦,原來請家法的意思是要打我。
「四郎,你莫要為這膽大包天的粗鄙婦人求情,你現在且去請大夫看看你三哥,我今日非要教訓教訓這目無法紀的新婦!」
張媽雙手端著一把一指厚的戒尺來,顧夫人拿起來重重朝我背心一打,疼得鉆心,我沒忍住喊了一聲。
我也不傻,等顧夫人再舉起那要人命的戒尺時,我一閃身躥了起來,讓她撲了個空。
屋里不知是誰「撲哧」笑了一聲,很快大家又都用驚恐和擔憂的眼神看著我。
大抵我是顧家立家法以來第一個敢逃的人。
「攔住這逆婦!」
我就要沖出門去,一旦讓我沖出去,我敢說這屋里沒人再拉得住我,幼時被嬸娘打得滿村跑的功夫不是白練的。
正當幾個婆子把我雙臂鉗住,我身前緊閉的門忽然打開了。
我想我此刻模樣必定不好看,朱釵正懸在發梢,胡亂落在肩頭,衣襟被婆子扯開,外袍并不在原本的位置。由于掙扎得太兇,左腳的鞋子早不知飛到了何處。
我便這麼面目猙獰地與門外輪椅上清風和煦、眉目疏朗的人四目相對。
在我身后無人不被眼前的畫面驚得目瞪口呆,就連鉗住我的婆子也松了手。
我半張著嘴,看了這張臉許久,劍眉入鬢,鼻梁高挺,薄唇溫潤,除了沒見過這雙含著秋水的眼睛,其他的都是我再熟悉不過的,多少個夜里我用自己的貪婪目光來來回回地在這臉上描繪了多少次。
哪能想到我與顧宴第一次正式見面是這樣狼狽呢?我趕緊拉好衣裳,整了整頭發,張了張嘴,卻不知該如何稱呼。
旁人都反應了過來,或驚或喜,喊著:「三郎醒了!」
「三公子好了!」
顧三公子嘴邊勾起輕淺的笑意,我確定他是瞧著我的。
他喊我:「薛明月?」
尾音軟得可以,像是與我確認,我撇了撇嘴,委屈在心頭翻滾,終是把眼淚憋了回去。
萬福上前將顧宴推進屋子里,我知道自己做錯了事,手指在衣角上纏著圈兒,站在顧宴身邊不敢說話。
顧夫人將手里的家法塞進張媽手里,來到顧宴身邊,舉起的手在顧宴臉邊比畫了一下,卻又生疏得不好意思摸上去,只是說:「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顧宴看了一眼四下,又回頭看了看我:「方才在遠處我聽到了些,夫人和幾位嬸娘這是趁我病著欺負我新過門的妻子?」
「不,不。」
「咱們哪敢呢?」
「有些誤會罷了。」
「既是誤會……」顧宴的手悄沒聲地摸上來,我驚得像是被閃電劈中了般,「既是誤會,我初醒來有許多話要與明月說,便告辭了。」
顧夫人巴不得就這麼收場,朝我們揮揮手說:「去吧,回去吧,好生歇著。」
顧宴彎腰在地上拾起我那快被踩扁的鞋,拍去灰塵遞到我腳下,見我不敢動,竟抓著我的腳腕為我穿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