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一邊說一邊用銀針撥動著顧宴手背虎口的位置,燭火交疊,我的影子映在他的手上,恍惚間他的手像是跳動了一下,通過銀針傳到我指尖。
然而我再看,他仍是眉眼沉靜,呼吸均勻。
入冬后的第一場雪在夜里悄無聲息地落下來,我一推開窗,就瞧見滿園裹著銀裝,刺透皮肉的冷撲面而來,趕緊縮了回來。
萬福領了炭火,在我與顧宴的房里升起一鼎暖爐,我便更不愛出門,專門研究顧宴。
我改了他常服的藥方,兩日為他扎一次針,捏著他的鼻子猛灌肉湯和苦藥。
起初萬福覺得我虧待了他家公子,讓他幫我「行刑」時他總是苦著一張臉。
后來見顧宴兩側的面頰填了些肉起來,原本淡紅的唇變得緋紅,萬福見了我就笑得諂媚,直夸:「少夫人無師自通,乃在世華佗。」
然好景不長,我這樣「鋪張」很快花光了西苑積蓄的例銀,萬福去賬房支取,回來時在窗檐下悄悄抹眼淚。
我知道定是有人見顧宴在病中支棱不起來,故意刁難。
我喊上萬福帶路,打算去找賬房先生說理,走到后院狹長的過道時,忽然從兩側墻頂躥出來許多的貓。
我小時候被嬸娘罰跪在雪里暈倒后被貓抓咬過,因此對貓一直有很深的恐懼,冷不丁那樣多只往我身上撲,嚇得我雙腿一軟。
萬福以自己的身體護我,踹開那些貓,等把貓趕走伸手扶我起來時,從前頭一扇門里探出一個腦袋來:「大膽萬福,光天化日之下,與少夫人抱在一起成何體統!」
看熱鬧的多起來。
「呀,三公子是不行了,可畢竟還在呢,少夫人竟和三公子的小廝這般不避諱了。」
「西苑真是難看,娶她進來是為了照顧三公子,怎地好意思做出這等不知廉恥之事?」
萬福漲紅了臉,揮著拳頭:「混賬,少夫人豈是你們能玷污的?」
4
鬧到了顧夫人跟前,那日見過的婆姨都來了。
指摘我的正是其中一位嬸娘,她說親眼看見我與萬福摟抱在一起。
顧釗與那位姑娘也在,我后來知道那姑娘是顧夫人養在身邊的表侄女何憶安,硬說的話也與九王爺也沾點親戚。
萬福不過也才十八歲,自小跟在顧宴身邊,知道這些婆姨閑得發慌且嘴臉丑惡,但沒想到竟惡毒至此。
此刻他急著撇清與我的關系,喊得懇切又大聲:「趙嬸娘,說話要講良心,是因為忽然跑出許多貓來,我家少夫人怕得摔倒了,我去扶她,如何變成我與少夫人摟抱?我是下人,你侮辱我不要緊,怎敢侮辱我家主子?」
「那麼多雙眼睛看著的,我還能污蔑你們不成?三郎家的,不是我說,三郎如今這狀況我們都心知肚明,你還年輕,這奴才也是血氣方剛的年紀,西苑門關著你們要如何,我們這些做長輩的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怎敢在西苑外也如此膽大?三郎還在呢。」
我雙手交疊在腹前,環顧一周,問:「多少雙眼睛看著?除了趙嬸娘,都有誰看見了?」
我的反應令大家意外,顧夫人皺了皺眉頭,其他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趙嬸娘用胳膊拐了拐一旁站著的丫鬟,那丫鬟會意,邁出一步來:「奴婢也瞧見了,萬福與少夫人的確、的確抱在一起了。
」
我抬起巴掌扇在那丫鬟臉上,清脆的一聲響,堂前頓時安靜極了。
我笑了笑:「我家三公子只是病了,不是倒了,我薛明月雖不懂什麼大家規矩,婦道二字我還是知道的。萬福是從小長在三公子身邊的,忠心耿耿,能為三公子豁出命去。我西苑雖勢微,但有夫人主持公道,豈是你外姓之人隨意就能污蔑的?」
我朝顧夫人跪下端端一拜:「請夫人做主,莫放過無辜,更莫壞了三公子與妾身的名聲。」
顧夫人心煩地揉了揉眉心,質問趙嬸娘:「你說你有證據,便是你與你這丫鬟?」
趙嬸娘臉上訕訕的,將絲絹一甩:「我都瞧見了呀,我的眼睛不算證據嗎?偷食的人還會自己承認嗎?是不是的,將這奴才綁起來打一頓不就問出來了?」
顧夫人盯著我與萬福,趙嬸娘將顧夫人的沉默視為同意,竟招呼左右:「來呀,把這奴才給我綁了。」
我挺直腰身:「不能動我西苑的人。」
顧夫人微瞇起眼睛看我:「明月,這個家我才是主人。」
冰冷的語氣令我渾身一僵,我知道,這個家都是她的,若真要鬧起來,他們每人一口就能啃了我的骨頭。
「母親。」在角落一直未出聲的顧釗忽然站了出來,「三嫂方才也解釋了,今日天冷,她本要去賬房支取例銀,是忽然躥出來的貓嚇壞了她,萬福素來忠心護主,怎可憑趙嬸娘一人之言就斷定此等荒唐事?」
「比起這荒唐事,孩兒覺得母親更應當過問過問為何堂堂西苑,竟支取不到例銀。」
我松了口氣,總算有個人聽懂我的話了。
再抬眼看顧釗,他身穿水墨染松柏長衫,更添風韻,更將他顯得修長挺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