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絳帳樓時,柳媽媽更屬意我做花魁,鳳娘這才和我處處針對。
可我知道,鳳娘的心是好的。
人也是蠢的。
否則也不會這麼多年將柳媽媽視為天。
柳媽媽開青樓,就是不好的勾當,就是害人的勾當。
絳帳樓的姑娘們若染了臟病,柳媽媽便會拿燒紅的鉗子捅進去,活得成便活,死了便丟棄。
她手下有無數條人命,說白了,被抓了也是咎由自取。
可是,難道我要和鳳娘說,柳媽媽給你一碗飯吃,是有利可圖,否則為什麼不給乞丐吃,偏給你這個有幾分姿色的人吃?
難道我要說,別救柳媽媽了,你也去找個好活計,往后清清白白做人?
人與人之間的感情,怎麼能說得明白?
就像柳媽媽總是板著一張臉,對私自逃離絳帳樓的姑娘絕不留情,對染病的姑娘也不留情面,哪怕是你每日扭著腰肢、端著媚笑去迎客,媽媽心情不好時抽你幾鞭子,你也只能笑著忍下。
但鳳娘此刻說柳媽媽被抓入大牢了,我的腦海里卻只能想起柳媽媽翻白我一眼,嗔我「傻子」的場景。
她很不好很不好。
可我想,我該去看看她的。
我握住鳳娘的手:「我會去看柳媽媽,但結果如何,我不能保證。」
鳳娘身子顫抖得更厲害,沉默許久,才對我說出一句:「銀朱,對不起。」
我將人帶入屋里:
「沒什麼好對不起的。鳳娘,你好好歇著,我去去就回。」
14
瑞安王府的侍衛像一早知道我會來般,主動將我帶進了王府。
而謝聞鶴端坐在高首,眉目冷淡,一如在絳帳樓時。
不知我在下方站了多久,腿都有些站麻了,他才施舍般開口說話:
「阿朱,求我。」
我囁嚅著嘴唇,卻怎麼都開不了口。
謝聞鶴驀地笑了,但陰惻惻的,讓人不禁膽戰:
「阿朱,我說過了,你還可以求我兩次。
「這次是為誰而來?絳帳樓的鴇母?
「可她牽涉進一樁大案,阿朱,本世子不可能為了你破例放過她。」
我不想看著謝聞鶴,只好隨意盯著遠處的花叢。
昨夜堪堪下過一場大雨,花骨朵凋了滿地,只剩幾支殘紅頑強地開著。
經風雨敲打,卻更顯顏色鮮亮,花瓣豐腴。
我想,我也要做這樣的花兒。
我不是從前攀附絳帳樓的銀朱。
如今更不會攀附謝聞鶴。
所以我道:
「世子爺,阿朱不求你。
「但既然世子爺說了,銀朱是您的救命恩人,還有兩個心愿可以實現,那銀朱現在便想讓您實現。
「一,我為柳媽媽送一頓飯。二,將絳帳樓姊妹的賣身契一并給我。」
我抬頭盯著謝聞鶴,嗓音很輕,雖是詢問,卻鏗鏘有力:
「世子爺,可以嗎?」
謝聞鶴的臉色頓時鐵青,他將手里的瓷杯捏得很緊,腕上的青筋都暴漲起來:
「阿朱,你知道我想讓你干什麼的。」
我沉默看著他。
他也死死看著我。
這是一場無聲的對峙。
我和謝聞鶴相處兩年,也猜到了他一些心思。
他做慣了高高在上的被愛者,無非是不想讓我離開他,卻又不舍下臉面來求我。
可他不想讓我離開,也只會讓我當個妾。
還是和阿珂姑娘爭寵愛的妾室。
早在兩個月前的那一日,我就不愿。
如今,我仍不愿。
驀然,我跪在地上,青石板的溫度很冰涼,加上昨日雨后濕冷,一并鉆進我的骨頭縫:
「世子爺,求您成全銀朱。」
我哀求他,不要再逼我:
「您身份高貴,而銀朱出身青樓,和您并不相配。」
謝聞鶴:「我可以給你安排個好身份……」
他還未說完,我便打斷他:「可銀朱不愿意。
「銀朱不愿進王府。
「不愿意為了哄一個人,將手指頭都磨爛;不愿意這個人不肯吃我做的飯,也不喝我端來的茶;更不愿意他從心底就輕視我,瞧不起我,蔑視我。
「世子爺,謝聞鶴,我不愿意。
「我也是人,活生生的人,我也有感情,也會傷心,也會難過。可是您好像從來看不見我的難過。」
……
謝聞鶴冷笑一聲,他走下臺,捏起我的臉:
「阿朱,你以前不是很喜歡我嗎?現在你也要拋棄我了嗎?」
我輕輕點頭:
「是,銀朱從前生了妄念,膽敢喜歡世子爺。可世子爺,當初我從乞兒堆里救您出來時,你分明也是感謝我的,但我把你帶入絳帳樓后,你的眼神便徹底變成了厭惡。
「所以,世子爺,放過銀朱,也放過你自己。」
不要勉強自己喜歡我,也不要再勉強我。
良久良久,謝聞鶴也沒有說一句話,他似乎是倦了,轉身就走。
只不過,他同意讓我進去給柳媽媽送最后一頓飯。
人常言:生前一頓飯,勝過墳前萬堆灰。
謝聞鶴此人我還是了解的。
他絕不會單單因為我而將柳媽媽抓起來,必然是柳媽媽犯了什麼大罪,他才會如此。
所以我無法為她求情。
我能做的,僅僅是如此。
15
柳媽媽在牢獄中過得并不好。
頭發亂糟糟的,囚衣上還有股餿味。
哪里還有在絳帳樓時穿金戴銀的樣子?
她慨嘆道:「之前只知道你是個傻的,沒想到你還是個心眼倔的。
」
我不說話,為她送上一碗雞湯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