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吉祥是個女子,從一間小小的餛飩鋪子起家,歷經八年,在京城最繁華的地段開了一家吉祥酒樓。
吉祥酒樓日進斗金,趙吉祥如今已是京城赫赫有名的富商了。
彼時,我聽得如癡如醉,我對謝聞鶴道:「阿鶴,你日后定也能出人頭地。」
謝聞鶴的紙要用最好的澄心紙,墨只用濃黑無光的松煙墨。
我知道他心有溝壑,只待來日一展凌云志。
我一直信他。
謝聞鶴卻笑了笑,盯了我半晌。
我的頰被盯得有些發燙。
他這才幽幽開口:「阿朱,世上佼佼者眾多,即便是青樓,也有千古風流名妓。會彈一手好琴,會寫一手好詩。」
他側目睨我,像一尊白玉菩薩,似憐憫,似嘆息,輕聲問道:
「你呢,阿朱,你會什麼?」
短短一剎那,我無地自容。
從那時我就在想,若我無一技之長,只會無端惹人笑。
好在我有。
我也可以當第二個餛飩娘子。
兩位大娘都支持我,因為我包了松花蛋肉餡餛飩,大娘們吃了一碗又一碗,仍意猶未盡。
她們問:「鋪子名叫什麼?」
我道:「叫阿朱餛飩。」
大娘們對視一眼,笑了起來:「那我們阿朱也成了塊活招牌。」
隔壁的書生替我寫了一塊匾額,酣墨濃厚,入木三分。
我的鋪子,是響當當的阿朱餛飩鋪。
當然,書生并非出于好意。
王大娘站在他屋前喊了好久,書生才不情不愿地出來,他瞪了王大娘一眼,又惡狠狠用眼神剜我。
我有些無措,看向云大娘。
云大娘說:「讀書人最有風骨。他也姓王,家里窮,吃不起飯。菱娘好心給他煮了面,但他卻寧死不吃,說脊梁骨一旦彎下去,那就徹底軟了,再也直不起來。
「菱娘性子暴烈,拿掃帚把他打了一頓,這才老實下來。」
菱娘就是王大娘。
我默默地后退兩步。
……
06
京城有許多家餛飩鋪子,也有攤販走街串巷,餛飩的香味飄竄在鼻尖,總能勾起行人的食欲。
他們的餛飩賣八文,我的也賣八文錢。
他們單做兩種口味,薺菜餡和肉餡。
我做六種口味,松花蛋餡,肉餡,薺菜餡,這幾種還可以混搭。
碗里滴幾滴豬油,再將餡料攪和到一塊,餛飩皮薄如紙,餡似金,光看著就讓人忍不住咕嚕咽口水。
鋪子前支一口鍋,熱水沸騰之際,就把一顆顆滾圓的餛飩放進去,不消片刻便可撈出。
碗里放幾粒蝦米,紫菜,再點綴一顆綠菘。
鮮嫩多汁,入口即化,真能把舌頭咬掉。
王大娘:「阿朱定能財源滾滾。」
云大娘:「是耶,是耶,阿朱的餛飩好吃,是京城第一餛飩。」
我被夸得不好意思,心里頭也暗暗想過這樣的日子。
但——
餛飩鋪開張第一日,收了十六文錢。
還是兩位大娘早早來光顧的。
我不肯收,她們還要惱我。
第二日,第三日……接連五日都顆粒無收。
大娘們想再來光顧,都被我趕了回去。
二人給我出主意:「要不然,降一降價?」
我搖頭。
王大娘:「那先打出一個噱頭,開張前七日,一律半價?」
我又搖頭。
兩位大娘對視一眼,都沒辦法了。
「王大娘,云大娘,你們覺得我的餛飩如何?」
「自然是極好的。」
「酒香不怕巷子深,我也不信會有人錯把珍珠當魚目。倘若我降了價,便是輕視了自己。」
其實,這幾句話我只是囫圇知道意思。
但謝聞鶴說過,趙吉祥便是如此,她從不輕視自己的手藝,也不輕視自己的身價,正是因為此女身上有股韌勁,所以才有今日的吉祥酒樓。
所以,我亦能如此。
即便我曾是絳帳樓的妓,但我從未輕賤過自己。
畢竟,不是我主動將自己賣入青樓的。
做妓的不下賤,踏入青樓的才下賤。
他們才算主動。
大娘們不說話了,贊許地看著我。
我有些赧然,抿著唇,轉身包我的餛飩去了。
07
許是我的嘴開過光,次日一大早,便有一個大哥光顧了我的餛飩鋪。
大哥五大三粗的,幾下就把餛飩吃完了,一骨碌還把湯也喝完了。
我躲在一旁悄悄看他反應。
他咂摸著嘴,似在回味。
忽然,他大喊:「妹子,再來一碗!」
我登時笑開了花,忙給大哥再盛了滿滿當當的一碗。Ţŭⁿ
臨走前,大哥夸道:「味道不錯,分量不小。」
短短八個字,極大激勵了我。
做生意,最重要的便是生氣。
有了第一個人,便會有第二個人。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
我的餛飩鋪涌進來源源不斷的生氣,當日,餛飩包了一輪又一輪,我足足做了三百碗,累得我手都麻了。
但實實在在地開心。
我到別處買了豌豆黃、茯苓餅、咸麻花,又買了一斤醬牛肉,本打算回家同大娘們慶祝。
然而,我剛買完東西,卻正好遇上了謝聞鶴。
謝聞鶴還是那麼好看。
敷粉郎君,長身玉立。
只不過以前我只供得起尋常衣裳,如今他披金戴玉,好是風光。
他盯了我片刻,忽地擦去了我臉上的灰。
他問:「開心嗎?」
我愣了:「什麼?」
謝聞鶴沒說話,輕輕笑了。
他身后的侍從,大多是熟悉面孔。
——今日光顧過餛飩鋪的客人。
陡然之間,我明白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