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朱,你真要走?」
我付之一笑:
「是啊。」
我本想喚她鳳娘,忖了忖,卻喚她原先的名字。
「屈鳳華,珍重。」
珍重。
這是我最好,最最真誠的祝愿。
鳳娘怔住了。
不知是為我的祝愿,還是因為我喚她鳳華。
她咬著下唇,輕聲道:「柳媽媽說了,離開絳帳樓的女子,沒有一個好下場。」
我點頭:「我知道。」
光我知道的離開絳帳樓的名妓,就有三個。
一個私自逃出絳帳樓,被柳媽媽派人亂棍打死,棍子打在嬌弱不堪的身軀上,血淌了滿地。
一個叫綠蕪,因為愛情為自己贖了身,結果卻被書生卷走了所有錢財,在冬夜活生生被凍死。
柳媽媽讓幾大花魁給她收了尸,這是無聲的警告。
一個叫暗香,她回了老家,兄弟姊妹輪流給她做牛做馬。
暗香比綠蕪聰明多了,沒有暴露自己的銀兩,只時不時拿出一些補貼家用。
她那些個兄弟姊妹卻不滿意了,在一個午后合伙把她悶死了。
仵作來過一次,但聽說死的是個妓子,便吐了口唾沫,罵了句「婊子」,扯開她的衣,露出她白花花的胸脯,堂而皇之丟在家門口,任人圍觀。
暗香的兄弟姊妹把她當搖錢樹,有錢則捧為娘娘,沒錢則視為螻蟻。
仵作與她素昧平生,卻把她當成了牲畜,讓她死后也不安寧。
我嘆道:「鳳娘,我想當個人。」
一撇一捺,是為人。
可這個人字,怎麼那麼難寫?
縱使我救了謝聞鶴的命,他知道我是娼妓后,便對我冷淡下來。
甚至還怕我挾恩相報,自此糾纏上他。
他從不把我當人,他把我當成一件精美的物什,或者說,我連物什都算不上。
其實,我很害怕謝聞鶴。
他平日就冷若冰霜,生起氣來更加難哄。
即便我為他彈一宿的琴,手指頭都磨出血泡,他也無動于衷。
但我一旦露出絲毫疲倦的神情,謝聞鶴只會惱得更厲害。
我害怕他生氣,更害怕哄他。
以前是這樣,今日亦如此。
但如果能抉擇,我寧愿做根草,當朵花,縱使飄搖無依,也好過受人鄙夷。
鳳娘不說話了,她把一顆金錠子遞給我。
我目露疑惑,她有些難為情,小聲道:「兩年前,我借過你的銀子。」
哦。
其實,絳帳樓的姊妹都借過我的銀兩。
但鳳娘是第一個還的。
也是唯一一個。
我揚起眉頭,朝她笑了笑。
鳳娘莫名其妙地嬌叱道:「傻子!」
柳媽媽也罵過,說我笨,說我傻,還說借出去的錢,潑出去的水,我這輩子都別妄想要回來了。
可我覺得我不傻。
你看,鳳娘這不是還回來了嗎?
04
我在西街中段落下了腳,一鋪一屋,一月才六百文,若我再管屋主的一日三餐,可再少一百文。
十分值當。
賃屋的兩位老人家一個姓王,一個姓云,都是很和藹的大娘。
她們沒有問過我從何處來,也沒有問過我日后有什麼打算,她們不過給我下了一碗陽春面,叮囑我定要全部吃完。
陽春面湯汁金黃,約莫滴了幾滴豬油,上面點綴著幾根鮮嫩綠菘,熱氣騰騰的,令人不禁食指大動。
王大娘道:「姑娘,吃吧。」
眼眶略有一絲灼熱,我低頭,吸溜著面條。
綠菘脆爽可口,面條勁道滑糯,吃一口下肚萬分滿足,吃到最后,我才發現兩位大娘還埋了個煎蛋。
煎蛋表皮金黃酥脆,內里嫩滑可口,裹著湯汁,說不出的鮮香美味。
我怔住。
大娘此舉,如同我幼時,家里大人下兩碗面,一碗只有白菜,另一碗則多放個蛋。
又如在絳帳樓時,我幾次給謝聞鶴做飯煮面,他的那份永遠滿滿當當,有肉,有菘菜,自己的反而分量更少。
我望著那顆煎蛋,眼角酸澀得厲害,淚水一滴一滴,竟砸入了碗里
云大娘替我揩去了淚,笑瞇瞇道:「我最喜歡看人面相,我看你啊,一定是好姑娘。」
王大娘幫腔:「今日我們給你做了一頓面食,改明兒你也得還我們一頓。」
我吸了吸鼻子,訥聲訥氣道:「……其實,我是從絳帳樓出來的………我接過客。」
越說到后面,我的聲音越小,我甚至不敢看她們。
「傻姑娘喲。」
頂上落下王大娘戲謔地笑:「那就多做幾頓,橫豎我倆腿腳不麻利,往后還須你來管我們。」
我輕輕點了頭,心潮洶涌澎湃。
我想到了謝聞鶴。
我很喜歡做飯的。
但他不喜歡吃我做的飯,也不喜歡我給他倒茶。
謝聞鶴有一套專用的餐具和茶杯,從不許我碰。
——足足花了我十兩銀子。
有一次,我納悶極了,便問:「阿鶴,你怎麼從不吃我做的飯?我做得比樓中廚子做得還好吃。」
謝聞鶴抬眼望著我,唇邊溢出一抹輕慢的笑:
「阿朱,我喜潔。」
哦。
差點忘了,我是絳帳樓的妓,他嫌我臟。
可是,現在卻有乍然相識的大娘給我做了一碗面,也不嫌棄我。
以后我也能給她們、給別人做很多頓飯了。
忖至這里,我的心一陣松快。
春寒料峭,我卻覺渾身暖洋洋的。
05
離屋子百米處,便是大娘租賃給我的鋪子。
我打算開個餛飩鋪子。
謝聞鶴曾給我講過一個故事,講的是京城富商趙吉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