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定和裴青書和離那天,是一個尋常日子。
其實昨晚他還和我保證,明日就送柳姑娘回去,再陪我好好過生辰。
這日子眼見是要好起來的。
我心里歡喜,清晨早起開了妝奩,對著銅盆細細描了眉。
又翻出樟木箱子底下,一條半舊的石榴裙。
成婚七年,我沒有一件像樣首飾。
瞧著耳邊空空,我又掐了朵鳳仙花別在髻后。
出門買菜時,遇到春香娘,她促狹地拉住我:
「我前日瞧見裴相公買了兩支簪子,一支金的,一支玉的,我倒要看看你戴的哪一支。」
瞧見我頭上的鳳仙花,春香娘也愣住了。
01
見我疑惑,春香娘忙支吾道:
「哎呀,那會春香肚子疼,拉著我要走,我肯定是看錯了,未必是裴相公。」
她尷尬地往我臂上空蕩蕩的竹籃里頭找話,
「春香托你裁的裙子不急著要,你慢慢做。
「早晨下了雨怪悶的,今晚妹子家里燒什麼?我瞧著那豆角好,青瓜也嫩。」
不等我再問,春香已經在前頭跺了腳,催促她娘快些去買絨花,去晚了鮮亮的都叫人挑走了。
「裴家妹子,你不要多想,定是我眼花看錯了。
「再說了,你跟裴相公夫妻七年,為了個沒影的簪子吵架,我可造大業了。」
春香娘匆匆走了。
我怔在柳樹下,忍不住笑春香娘也太小心了些。
今日是我生辰,裴青書買了簪子當然是留著送我呀。
「春香娘,那簪子明天趕集的時候我戴給你看。」
春香娘被春香拉著,聽我這麼說總算心安了,擺擺手走了。
我想著如今七月日頭毒,昨晚并著早晨又下過雨,暑氣蒸得人難受。
裴青書和竹兒一大早送柳姑娘和她的孩子琦兒去渡口,來回奔忙可能沒什麼胃口。
那中午回來就吃炒青瓜,下午灶上煨著冬瓜老鴨湯,再在井里吊上一個甜瓜,咱們一家三口晚上納涼看星星時吃。
我這麼想著,忽然聽見身后竹兒歡歡喜喜地喚我阿娘。
他捧著懷里的熱糕,急急忙忙地往我懷里遞:
「阿娘,爹爹買的糕香香,竹兒從來沒吃過呢。」
我蹲下身將竹兒抱在懷里,擦了擦他額上的汗。
「呸!沒見識!那糕才不好吃呢!」趙琦兒抱著小傘跳出來,用鼻子哼了一聲,「裴叔叔給我買了半個月,我都吃膩了!」
柳姑娘不是走了嗎,怎麼琦兒還在?
我愣住了,抬眼看日頭毒,裴青書正小心地為身旁姑娘撐著傘,生怕太陽曬化了她。
那姑娘一身簇新的月白色流仙裙,鬢邊插著一支青玉小簪。
不是柳姑娘又是誰?
柳吟月細細打量我,最后目光落在我半舊的大紅石榴裙上,用團扇掩住嘴笑道:
「姐姐,正午大熱天怎麼能穿紅裙,太刺眼了。
「況且穿紅裙要戴金簪子,戴紅花就俗了。」
她一身素雅,襯得我紅裙也灰暗下去。
裴青書皺眉,仿佛嫌我俗氣:
「快去換身衣服。」
太陽曬得我臉上辣辣的。
我想說點什麼,又不知道要說點什麼。
說我沒有金簪子。
說這是我最好的一身衣服了。
今日又是我生辰,我才舍得拿出來穿一穿。
可好像說來說去,其實還是我的錯。
我不該大熱天里穿紅裙子,也不該掐一朵紅花來戴。
我換回那件穿舊的竹布衣裳,灰撲撲的。
頭上的鳳仙花已經蔫了,不能戴了。
我看著銅盆里的影兒,炭筆畫的眉也刺眼。
心里有點難過。
我擦了擦眉毛,又擦了擦眼睛。
晚飯時,柳姑娘已經換了一身紅羅裙,鬢邊插著一支金簪子。
那簪子黃澄澄的,和她中午戴的那支青玉小簪一樣,也像新的。
就像春香娘說的,兩支簪子一金一玉。
「姐姐你看,得是金簪子才壓得住紅色呢。」
她眉眼含笑,把裴青書看得怔住了:
「這簪子襯你,倒讓我想起來二十年前第一次見你,吟月你穿的就是紅衣,還趴在窗臺問我看的是什麼書。」
說到這里,柳吟月笑意更濃:
「可巧,裴哥哥正讀到《關雎》,一下子就臉紅啦。」
晚飯的那一碗鴨湯嘗不出滋味,我不太高興,悄悄拉住裴青書,問他為什麼柳姑娘還沒走,都在我們家呆了小半個月了。
裴青書說柳姑娘婆家最近不太平,送她和琦兒回去就是羊入虎口,等風頭平息了,他立馬送她們娘倆回去。
「玉娘你不要疑心,我們自小是鄰居,情如兄妹。」裴青書嘆了口氣,毫不掩飾口中的憐惜,「你也知道昨晚下了一夜的雨,七月多雨,她一個姑娘家帶個孩子行路不便。」
我不吭聲,可到底不死心,問他:
「……那青書,你有什麼要對我說的嗎?」
我心底有個聲音為他說情。
也許、也許那份驚喜藏得太久了,連他自己也忘了給。
裴青書恍然,拉下臉來斥責我:
「你怎麼教的竹兒?一塊糖糕饞得像沒見過世面一樣,差點和琦兒打起來,你不知道害我有多丟臉。」
……
「竹兒年紀小,你不能怪他。
」
我又想了想,抬起眼,輕聲問他,
「青書,你買了兩支簪子,對嗎?」
裴青書愣住了,他不看我的眼睛,只別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