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清靜了。
我口渴飲茶。
忽然發現杯子粗糙得很,細細一看,才發現是沈妙送我的。
她說這是汝窯出的。
我不忍告訴她,她被騙了,就收下了。
「來人!」我將杯子砸了個稀碎!
小廝進來收拾了殘渣,悄悄抬頭看我。
那眼神仿佛在問,剩下的幾個杯子,爺什麼時候砸掉。
我簡直要被他那個鬼祟的眼神氣笑了。
這些年我未曾娶妻,都是沈妙在「醒山園」當家做主。
瞧瞧她調教出的這些下人,一個個愣頭愣腦的。
「滾!」我罵了一句。
臥房內,一時間靜下來。
我盯著那杯子看了一會兒,終究是沒忍住自言自語道:「沈妙,你真是瞎了眼。陸二放蕩風流,縱然會一些花言巧語,可哪有我對你上心?你這些年在家里,說起是個奴婢,可吃穿用度樣樣精心,我什麼時候虧待過你?」
陸二,到底有什麼好。
他是擅長放低姿態逗女人開心,卻都是些浪蕩話。
我讓你給我生個長子,不是更實在嗎?
陸二雖然長得有點姿色,卻早就被酒色掏空了身體,他怎麼可能比得上我!
有一團火,在我胸口燒著。
有一口氣,在我喉嚨間堵著。
外面蟬鳴得厲害,叫我的心煩意亂。
這些下人做事越發懶散了,竟然不知道早早將那些知了粘了去。
我吼道:「來人!」
又是那個鬼頭鬼腦的小廝走進來:「三爺有何吩咐?」
我壓抑著怒火,問道:「為何入夜前,不把知了都粘走!」
小廝悶著頭說:「早先妙姐姐提過,說是這園子要是沒有一點聲響,有些寂寞。您當時也應下來了,所以這些年,每逢夏日,咱們『醒山園』是從不粘知了的。
」
他這麼一提,我想起來了。
前年夏天,我因為朝中的事情煩悶,夜里睡不著,半夜把沈妙抓起來。
她被我逼著爬上樹粘知了。
「三爺!三爺!您可接住我啊!」
她坐在樹枝上,害怕得不停地叫我。
我仰著頭,笑看著她。
沈妙眼里嘴里心里都惦記著我,那滋味有點意思。
她才粘了一個,就不耐煩了,把桿子往地上一砸。
「要是一點響動沒有,鬼氣森森的,有什麼意思。三爺睡不著,反而賴上知了啦。」沈妙低頭看我,氣道,「您就是閑著沒事兒憋得慌,往鏡湖里一跳,游個來回,保準您睡到日上三竿。」
她這個狹促鬼,故意掃我臉面。
我帶著她去了鏡湖,嚇唬她:「三更半夜的,讓爺在湖里游泳,不怕爺被水鬼抓走?」
沈妙往湖里一看,忽然尖叫一聲:「啊啊,真的有水鬼!」
她腳下一滑,跌進水里了。
我當時腦子一蒙,想都沒想就跳進去撈她。
可是撈了半天,都沒瞧見她人影。
身后跟著的下人們,點了幾十盞燈籠,把鏡湖照得燈火通明。
我四處都找不見沈妙。
「三爺!先上來。」下人強行把我拽上岸。
沈妙莫不是真被水鬼抓走了,我心里一個激靈。
就在我出神的時候,瞧見她頭頂著一片荷葉,慢慢吞吞地游過來。
那晚月光晃蕩。
她好似蓮花成精,一張臉不施粉黛,嬌艷清透,讓我看得差點出了神。
沈妙泡在水里,溫溫吞吞地說道:「爺,我才發現鏡湖的水道是通往外面的。只要一直游啊游啊,我就能離開陸家了。」
還想離開,做夢去吧!
我咬著后槽牙,把她拖上來。
她衣衫濕透了,我用披風將她圍住。
等離開岸邊,我一巴掌打在她掌心,問她:「那你為何沒有離開?」
她躲開我的目光,低頭撥弄著荷葉,沒有說話。
我拉著她的手,一路往「醒山園」走。
路上,我冷不丁地說道:「你奴契還在我手里,就算離開陸家,也無處可去。」
「我才不走呢。」沈妙挨著我的手臂,飛快地說了一句,「我舍不得爺。」
她又探頭看我:「哎喲,爺眼睛這麼紅,被我嚇倒了?」
我掐了一下她的臉。
沈妙舉著蘆葦稈跟我說:「我在水下有蘆葦稈,可以換氣,死不了的。」
第二日,我就讓人填了鏡湖。
沈妙又提起,往后「醒山園」不粘知了的事情,我應了。
往事一樁樁地在我腦子里閃過。
我的貓貓自小就是個鬼靈精,怎麼可能被張玉茹那等蠢婦害了去!
我霍然起身,喊道:「來人!去請大理寺少卿!」
我不信沈妙就這麼死了。
8
我計劃逃跑之前,我娘早已為我安排好了。
我在定好的地方挖出了銀子、路引跟身份文牒。
路上找一家口碑好的鏢局,讓他們護送我去錦州。
我娘的手帕交早年嫁到了錦州,到了以后有人照應。
可我沒想到,還沒出京郊呢,我就捅了大婁子。
那晚我爬上岸,幾乎沒休息就要走。
剛站起來就聽到水里有嘩啦啦的聲響。
再一扭頭,一個恐怖的黑影子朝著我撲過來。
我嚇得拿出銀針亂扎一通,又撲出去半包藥粉。
結果鬧了個大烏龍。
我扭頭看了一眼被我扎得半身不遂的人,愧疚得很。
霍戰野要去錦州赴任,他家里給他捐了個七品巡城官兒的職位。
路上他跟我坐一趟船,起夜的時候瞧見船家行兇,跳進水里救我。
霍戰野啃著番薯,面無表情地說道:「看你弱不禁風的,沒想到在水里游起來跟魚兒一樣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