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一次都不曾見到,我也不敢開口問。
只避著人時青芙偷偷地告訴我,他自己先回了。
我心頭苦澀,卻無處言說。
是我將周籍傷了,他不知曉我已經過一世,亦不知我心中再無半點宇文鴻。
他只是個十九歲的少年郎君,阿父阿母是如何想我的,他只會比我阿父阿母想得更表象。
約還剩一兩日路程時雪便愈下愈大了,馬車難行,一行人便在桐城住下了。
西昌雖不缺雪,我卻從未見過這般大的。
「女君,進屋去吧!太冷了。」
青芙勸我。
我只搖了搖頭,站在檐下繼續仰頭看著天。
「青芙你看,伸出手來就能接一抔的。」
我將手中的雪遞過去給青芙看。
「我家女君真正是癡了呀!」青芙搖頭嘆氣。
我將手中的雪往空中一拋,又伸手去接新的,反反復復,樂此不疲。
九娘「咯吱」一聲推開窗戶探出頭來看我,周家的女君相貌都平常,只是教養得實在是很好,氣宇不凡。
九娘臉上最好的便是一雙黑眸,清凌凌,亮晶晶。
20
「阿嬰姐姐,可有意思?」
九娘問我。
「甚是好玩,九娘也來呀!」我笑著叫她。
她搖搖頭,不愿出來,只是撐著臉頰看著我。
這是她自幼的教養。
她的教養不允許她做出如我這般不甚穩重妥當的事兒來。
我同九娘從前也只是見過幾面,不曾深交過。
此次行路,雖一直在一處待著,也說些話,但也只是些閑話。
她心中對我防備,從不對我提周籍一句。
我家同周家往來頻繁,或是我人不僅愚笨,性子還十分跳脫,又不知輕重,阿父阿母從不允我去周家。
后來我想,是阿母怕周家伯父伯母將我看透了吧?
若是他們將我看透了,不叫我嫁給周籍呢?
可見在我阿父阿母心中,這世上最適合我的人是周籍啊!
「九娘在家讀什麼書啊?」
「阿父阿母開明,什麼書都讓讀一點的。」
「你可喜歡讀史書嗎?」
「阿嬰姐姐竟還看史書嗎?」
九娘十分驚訝。
我知外界怎麼傳我,不學無術,性子疏狂,九娘這般吃驚也是情有可原的。
「我自幼不愛讀書,可我阿父不允,非逼著我們讀。阿父說要明智,定然得先讀史,我雖不學無術,卻終究還是被逼著學了些,九娘你說史書中寫的都是什麼人、什麼事兒啊?」
我笑著問九娘。
「都是很重要的人、很重要的事兒啊!」九娘思索了片刻答道。
「是啊!都是很重要的人,可史書中寫他們也只是一篇半篇,有些甚至也是只言片語。世上更多的是如我們這般的人,即便是從這個世上消失了也不會被后人多寫半句,所以誰會知曉我們做了什麼,說了什麼呢?既如此,偶爾,想做什麼便做些什麼也是無妨的。」
我跑進院中,蹲下身子團了一團雪球扔向青芙,雪球砸在青芙的肚子上,青芙不服,喊了一聲又捏了一團來追我。
這便是青芙同旁的婢女不同的地方,我叫她將自己當人,她便將自己當個人。
我同九娘說的道理,是蕭家教會我的最實用的道理,可惜我明白得太晚,才將那一世過得那般憋屈。
一連等了三日,雪反而愈下愈大,等待的日子對旁人而言變得難熬起來。
我已經熬過了很多個這樣的日日夜夜,虛無地等待著,卻不知道自己在等什麼,或者是在等一場救贖吧?
我在等著一個人來將我從寂寞的深宮中拯救出來,他不必很好,也不必很厲害,只要他能帶我離開便好。
有一人他終為我來過了,雖遲了些,他終是來過了。
他沒能拯救前世的我,可他救了新的我。
所以日子即使無聊,我也覺得很好。
有吃有喝,又無人添堵,心中還有所期盼,日子便都是好日子。
周伯母偶爾叫我去說說話,我早學會了世故,知道說話的技巧,卻不愿用假話虛言去敷衍周籍的阿母。
周伯母本就少言,我有時也不愿張嘴,多數時候便是沉默著,可不知為何這種沉默又不叫我覺得尷尬。
第四日時,天終于轉晴了,天卻冷得愈發厲害了。
我躲在燃了炭盆的房中不愿出門,都說西延酷寒,原來并不是傳言。
難怪周籍生得這般硬邦邦,連句哄人的話也不會講。
他若是會哄人,我又那般傻,怎會輕易地就移情別戀了呢?
我活到拄著拐杖踱著小碎步才參悟出了一個對自己極其有利的道理。
若是要尋毛病,千萬要先尋旁人的,若是旁人的那些毛病已足以說服自己,自己便是沒毛病的了。
如此日子便能過得暢快些,人也就能活得長久些。
還有什麼比活著更要緊的呢?
只有活著,所謂的愛啊、恨啊,它們才算數。
21
有時候這世上最有利的反擊便是活得長,活得久。
畢竟死了還能干啥?
真能變成鬼都不放過嗎?
笑話,這世上若是真有鬼,還哪里來那許多不平事?
「女君,女君……」
我裹著被子趴在床上拆九連環,我幼時就沒一次拆成功過,如今閑了便又想試試,可惜亦不曾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