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能信我真的想嫁呢?
周籍自己怕是也不信吧?
不然他為何會跑掉了呢?
18
我的手掌過了十來天才好起來了,其間我的家人都來看過我了。
他們來先是為了看我,其次是勸我莫再折騰周籍了。
當日我要將婚事作罷,周籍不眠不休地打馬三日趕來,得了我的一句話人就暈過去了,躺了十來日才能下床,如今好不容易緩過來了,周家也不同我們計較,依舊有來有往亦是不易,若我在鬧騰,怕是周家要同蕭家斷了來往的。
當年給我同周籍訂下婚事原本是為了連兩家更緊密,可不是為了結仇怨的。
已是秋末,蕭瑟寂寥,院中擺的菊花也已凋零。
我趴在窗欞上發呆。
大家說得都對,道理我都懂。
若是就此作罷,對誰都好。
可我不想。
或是日子太閑,我總想起幼時。
我已活了兩世,幼時于我已太過遙遠了,可我就是記得。
自我記事起,周籍一年便要來我家住一兩月,他同我阿兄年紀相仿,卻不像我阿兄一般總惹我哭。
周籍自幼便是個板正嚴肅的小孩兒,他不愛說話,做事一板一眼。
我阿兄像個神棍,總說些我聽不懂的。
可我阿兄也聰慧,讀書寫字,一學就會,如此便將我襯托得笨拙無比。
原本我就不聰明。
周籍便沉默地同我一起讀書,同我一起寫字,看我畫出了人生中的第一幅烏漆麻黑的圖。
我在紙上畫了許多各色大小不一的黑圈兒,取名烏漆麻黑圖,他一本正經地在上面提了兩行字。
蕭寶嬰作于寶慶三十八年,名《烏漆麻黑圖》。
阿父叫人將那圖用最好的裱紙裱了,如今還掛在我的房里呢!
我人雖笨,禍卻一點都沒少闖。
六歲時見家仆擁火折子甚覺好奇,便尋了一個來在我阿父的書房偷偷點火玩兒。
阿父的書房被點著了,若不是周籍尋到我將我背出來,我怕同那書房一般被燒成灰了。
阿父要罰我,周籍說是他點的火。
七歲時學阿兄翻墻,結果摔進了阿母的花園里,將阿母最喜愛的兩株蘭草砸了個稀爛。
又是周籍替我頂了罪。
八歲時我同人打架打掉了一個四歲小孩兒的大門牙。
九歲時呢?
九歲時阿父說我同周籍有婚約,我日后是要給他做媳婦兒的。
既我要給他做媳婦,阿父說周籍要幫我頂罪便頂了吧!
畢竟是自己的媳婦兒,自己不心疼叫誰心疼?
周籍再來便從沒空過手,吃的,穿的,戴的。
我理直氣壯地接受了他待我的好,畢竟我可是要做他媳婦的人啊!
可回頭想,我竟什麼也不曾為他做過。
他為何就喜歡我呢?
家人說我生得美,那是因著他們愛我。
我的美并不是時下流行的美。
阿兄都總說我吃得太多,長得太胖了些。
他到底喜歡我什麼呢?
19
周籍他們要回西延的那日恰是初雪。
雪并下得很大,一早阿父就來看我了。
我已月余不曾見阿父了,我知他還在生我的氣。
今日他能來看我,我便很歡喜了。
「阿嬰,阿父問你,你可是真心喜歡十一郎嗎?」
阿父疑問地看著我,滿臉都寫著認真。
「阿父,我總是想他,總是想,過去的,現在的,他不來看我,我心里便難受得緊。
有時我想他若是娶了旁人呢?可每每想到此處,我胸口便悶得厲害,阿父你說這是什麼?」
我亦認真地問阿父。
「既如此,你周伯母邀你同重音去西延看看,你便去吧!」
阿父摸摸我的發頂,我鉆進阿父懷里,覺得既安全又溫暖。
前世我若說自己過得不好,阿父定然傾盡全力也要接我回來吧?
只是彼時已不像今日了,天下初亂,諸侯爭霸,阿父已自顧不暇,我怎能添亂?
「阿父,你不知我有多想你。」
「真的?只月余你就這般想阿父了嗎?」阿父胸膛震動,笑得好不開懷。
阿父你不知,我曾同你長久地分離過。
有時我疼得厲害,想讓你接我回家。
可那時早沒了你,我去哪里尋你呢?
沒了你同阿母,我哪里還有家?
西延還在西昌的更西北,那里一年有五個月都在下雪。
周籍說那里有一座山,長年累月被積雪覆蓋。
太陽升起時,便是金燦燦一片。
這是我第一次去西延。
路途遙遠,馬車要行十幾日才能到。
我同周籍的三妹坐一輛車,她今年十三,叫周瓊。
周瓊在家排行九,人稱九娘。
我已活了一世,在宮廷中沉浮數年,到了如今才學會了些許穩重。
可九娘卻不同,說話做事滴水不漏,行止坐臥皆有章程。
看周籍便知道周家的教養是極嚴苛的,不論是女孩兒還是男孩兒。
九娘雖少言語,卻將我照顧得妥帖無比。
她陪我說話,有時也下棋。
我活過一世,除了嫁到東亭便再未曾出過遠門,這次算是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
所以旅途雖長我卻并不覺無聊,九娘恪守閨訓,從不隨意掀開車簾,我卻不同,走了一路,扯著車簾看了一路。
我有自己的小心思,想看看周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