悔十五那年沒能應下同他的婚事。
我想若是同我白頭偕老的是他,我定然還能相信許多。
比如人心,比如情愛。
……
窗外的八哥好吵,它將將新學會了我的名字,只要吃飽了肚子便不停地重復。
「寶嬰美得緊,寶嬰美得緊……」
我慢悠悠地推開窗。
院中有婢女在清掃落葉,檐下擺的各色菊花開得正好,八哥睜著黑豆般的眼睛一邊叫我的名字,一邊犀利地瞅著我……
這年我十五。
不知是做過一場夢還是真的又回到了十五,我還是天底下最歡快的蕭寶嬰,既無憾亦無悔。
「青芙,尋把剪刀剪了它的嘴,看它還惹不惹人厭。」
青芙還不曾嫁,亦不曾病逝。
她比我還小兩歲。
此刻她正蹲在檐下守著爐子給我熬藥呢!
「女君不是最喜它嗎?怎得今日竟聽厭了呢?」
青芙抬頭看我,臉頰兩團肉,一雙眼睛又大又圓,可愛的貓兒般。
「或是病了一場,總之聽它說話便煩,好端端地為何要養它呢?」
「女君忘了?它可是魏國的二王子殿下送您的,您寶貝得什麼似的……」
竟然是宇文鴻送的嗎?
我倒是想起來了,確實有這麼一回事兒。
「你將它的毛拔光送回去。」
我「哐啷」一聲關上窗,撐著下巴慢慢地回憶舊事。
宇文鴻來西昌游玩,我阿父自是要鄭重地招待他的。
不想在宴會上我同他一見鐘情,我們彈琴吟詩,幾乎日日都在一處。
阿母阿兄如何勸阻我也不愿聽。
此時我同宇文鴻已訂下了婚事,半月后我便要嫁去東亭了。
宇文鴻來迎親,來時便帶了這只八哥。
宇文鴻啊!
呵!
終是又相逢了呢!
只是回來得些微遲了些,在我不曾同他訂下婚事時該多好?
此時我怕是已讓周籍傷透了心吧?
胸口有些煩悶,我拉開房門,見青芙真的蹲在院里給你八哥拔毛呢!
任憑那只八哥叫啞了嗓子也無用。
青芙性子憨直,我說什麼便是什麼。
我忍不住咧開嘴角笑了笑,心中的煩悶去了一半。
至少一切都還來得及,不是嗎?
我輕快地跑出門去,一路跑一路喚著阿母。
我阿母只得我同阿兄兩個,平日待我雖嚴苛,可我知她心中最疼我。
我在東亭過得艱難,阿母在世時總會時不時地想法給我送來金餅銅錢。
「我的天爺,都要嫁人了,怎的還這般不穩重?」
我跑到阿母的院門口時張媼已迎了出來,她是我阿母的陪嫁,年歲與我阿母相當。
阿母說我幼時挑剔,尋了多少乳母來也不愿吃,彼時張媼剛產下她的長子阿幼,實在無法阿母便叫張媼試試,我竟愿意吃了。
我吃著張媼的奶長大,而阿幼卻只能吃旁人的了。
張媼亦算是我的奶母,我同她相愛相殺。
5
張媼為人最是嚴謹,我又性子跳脫,一點兒沒個女孩兒該有的嫻靜模樣。
張媼便總叫阿母對我嚴加管教,我很是煩她,總覺她事事都要同我對著干。
待我也活到滿頭銀發時才明白,張媼她一心為我,怕我因著處事不夠周全而受旁人挑剔。
我撲過去抱了抱她,在她還愣著時轉身又跑進院中去了。
「張媼,我才十五,跳脫些也無妨的。」
我笑嘻嘻地喊道,又一迭聲地喊著阿母跑進了屋子。
阿母坐在榻上,手里捏著個繡棚,正垂頭穿針引線呢!
我心中既酸澀又欣喜,誰能想到我還能再見阿母呢?
此時的阿母還多年輕貌美啊!
云鬢低垂,細眉鳳眸,即便只化了極淺的桃花妝,那也是個正正經經的美人兒。
「猴兒般,都病了也沒半刻消停,阿母不是交代過叫你臥床休息嗎?也不怕吹了風。」
阿母輕蹙蛾眉,語氣甚是嚴厲。
我慢慢走過去坐在榻上,將額頭輕輕地貼在阿母單薄的肩頭。
總有一種味兒,即便是到老到死都不會忘。
那便是阿母身上的味兒了。
不拘是什麼味兒,聞著都叫人安心。
「阿母,我實在想你得緊。」
我忍著淚輕聲地說道。
我一生無兒無女,不能體會一顆做母親的心。
可我即便白發蒼蒼時,也是阿母的女孩兒。
我一個人走得太久了。
沒了阿母便再沒人在我身后絮絮叨叨,再沒人管我瑣碎。
我回頭時,身后早就空無一人。
沒了阿母,我便只有歸處,再無來處了。
可那些阿母都不知。
我寧愿她什麼都不知,不然她該同前世一般,到死都還牽掛著我。
「我們阿嬰這是怎的了?今日倒還學會哄人了。」
阿母放下手中的繡棚,伸手捧起我的臉來細細地看著。
「我真是想阿母了。」
我亦細細地打量著阿母。
我嫁宇文鴻,最不愿的人便是阿母。
后來我想,阿母終是經歷得多,一眼便將宇文鴻看透了。
只是我一心撲在宇文鴻身上,她說什麼都不愿聽,再多說便要離家出走尋死覓活,這世上的阿母哪有拗得過女兒的呢?
阿母雖百般不愿,卻依舊盡心盡力地為我準備嫁妝。
阿母氣我,卻從不曾想過要放棄我。
「說吧!又有什麼事兒要求阿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