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實在是件耐人尋味的事。
她借我之名與周鳳初的妻子走近時,我還處于旁觀者的姿態。
周鳳初與彭耀祖的妻子都來自秦家,二人是嫡親的姐妹,我猜測過盧木蘭此舉莫不是朝彭耀祖去的?
可我又覺得如此解釋有些牽強,一個女子何來這麼深的謀算呢。
后來我忙于公事,疏忽了這事。
等我發現事情不對時,彭耀祖的死已在朝中掀起軒然大波。
我趕回霍府,正巧聽說她無端生了一場病。
夏姑姑說是風寒之癥,喂了幾日藥卻不見好。
我站在病床前,盯著她虛弱又略帶苦楚的臉瞧了一會兒,她像有所感應似的,忽然睜開眼睛一把抓住我的衣袖。
她說:「爹,你接我來了?我娘呢?」
應是知道自己有性命之危,誤把我當作已過世的親人。
我看著手中忽然多出的一張被汗水浸濕的紙,紙上寫著十幾味藥,每一味都是疏風解毒的。
再往下一查,一切都明了了。
那次,我的手就掐在了她脖子上,只差一點就可要了她性命。
可她非但不怕,還一副心愿已了大仇得報的釋然。
殺人者對著毫不畏懼的獵物,是會索然無味的。
從我選擇松手的那一刻,我就只能把她惹出的禍事管到底。
國公府和彭家參我,我也參他們。
那段時日皇上的案頭堆滿了我與他們互罵的折子。
周鳳初說我指使女子用秘香害他和彭耀祖,我在圣上面前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胡謅:「那香的確是我府中人所做,本是為閨房之樂,是為討好我而制,可不是她硬塞過去的,是周大人之妻硬要的。
我與你都還好好站在御前,唯彭御史暴斃,怕不是縱欲過度搞虧了身子?『做過死』傳出去很丟人的,還拿到御前來說?」
圣上詫異:「什麼香如此奇妙?霍霆,你也用了?」
我說:「用過,于男女之間確實是能增添趣味的,臣敢以性命保證,絕無其他害人的效用。」
圣上也覺得荒唐,順便斥責周云初將上不得臺面的事拿到御前來說,有損朝廷命官的威嚴。
此事就暫被壓了下來。
聽說盧木蘭就此安分了好一段時日,對此我也頗為欣慰。
在教養霍玹的時候,我自認做好了如兄如父的角色。
盧木蘭小我九歲,又與霍家有相當的淵源,因而我也順理成章地認為自己當照顧好她。
她有錯,我教便是。
惹了禍,我收拾便是。
直到那一箭在我眼前直勾勾地釘進她的胸口,我才發現我擔憂得厲害。
再看那混賬霍玹,我恨不能扒了他的皮。
他的確是喜歡盧木蘭,不然我罵他時也不會突然發瘋反問我是不是對盧木蘭早有非分之想。
我因而對他下手更重了些。
坐在盧木蘭的床前,我一度焦灼,想著她醒來若知道霍玹被我打跑會不會與我算賬。
她在病中,若為此事與我動肝火,我該如何勸?
我湊近床前看了看,并非什麼驚艷非常的容貌,如她這般清麗的女子京城一抓一大把。
可怎麼從茂縣開始,霍家人人都對她牽腸掛肚的?
真是怪哉。
我兀自笑出來,卻被夏姑姑看見了。
若問我喜歡盧木蘭什麼,我大約是喜歡她的聰明。
如我今日身份,許多女子為了攀附都急著到我面前來出丑。
著實令人尷尬。
我對愚笨的女子確也沒什麼耐性。
盧木蘭不同,她冷靜,沉著,敢想且敢做,敢做還敢當。
哪怕是知道自己錯了,也不找理由開脫。
我甚至懷疑若我不先一步把風雨壓下來,她會為了不連累我與霍玹自己走進漩渦里去。
當年若梅嫂子的收留教養,為整個霍家種下一顆善因。
盧木蘭其人也好似一顆種子,往再貧瘠料峭的地方一扔,也可野蠻生長。
對她與其說是喜歡,不如說是欣賞。
因而我起初并未想過要爭奪她,即便我早看出她因霍玹而起的愁緒和失望。
世人只知我是天子最信賴的近臣,卻不知權力傍身與責任同重,我常也會感到如芒刺背。
在為天子鏟除異己時,同樣會為自己的將來擔憂。
是以多年來我并未有娶妻生子的打算。
那日我抄完彭家和周家回來,在院子的涼亭里見到盧木蘭的那一刻。
我算是知道了霍辛所說有個知冷知熱的人是什麼感覺。
我與盧木蘭好像總有一種感應,她靠在那里蹙眉打盹,我就知道是在等我。
她離我很近,垂眸時眉眼像微彎的月。
原來有人牽掛,有人關心,是這種感覺。
我故意做些響動出來,她眼也不抬一下地為我包扎。
那一瞬我像一只開屏的孔雀。
我讓盧木蘭想一想,真正想過什麼日子。
我的確也想知道,她深沉又平淡的外表之下藏著怎樣的內里。
然而我沒有等到她告訴我答案。
皇上說,他已經昭告天下,霍霆死了。
那一刻我忽然有些松快。
我想以盧木蘭灑脫的性子,知道我死了大約也只是難過一下,便會去尋天地間的自由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