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皇上沉迷丹藥之術身體大不如前,疑心也與日俱增。這一仗看似對你仰仗,實際是把你往絕路上推。因你再一次證明了自身的強大,他怕是對你忌憚更深了,這可如何是好?」
霍霆望向我們前行方向的遠處,幽深靜謐的眼眸如冬日時收斂色彩的湖,唇角緩緩揚起:「現在我回答你的第一個問題,去哪,進宮。」
進宮,帶著我。
方經歷血戰的將士列在廣安門前等待圣駕親臨褒賞,霍霆下馬卸下鎧甲與兵器,讓我幫著他理好頭上的發冠和褶皺的衣袍。
接著他問:「木蘭,你可信我?」
我點頭:「自然。」
「那就跟著我,跟好了,我去哪,你去哪。」
18
雪融后正是北風最烈時。
霍霆的衣袍被風吹得獵獵作響。
他在前,我在后,高挺的身子把風的寒涼都為我撇開了。
道路兩邊高聳的宮墻似沉默無聲的巨人,用壓抑的目光注視著來來去去的人事。
權力、掠奪、殺戮、狡詐、野心都從這里開始。
望著霍霆的挺直的脊梁,我的心隱隱作痛,想著他孤苦無依的一人這麼些年是如何在這吃人嗜血的名利場走過來的。
一定有過無數個孤獨灰心的時刻吧。
霍霆像有所感應似的,回頭來瞧我,笑盈盈地問:「作甚?」
我不好意思地搖搖頭。
他又轉回頭去繼續走。
到了巍峨的殿門前,宮人通傳后來請我們進去。
高高的大門從外合上,一個渾厚的聲音在離得很遠的地方笑起來。
回蕩在雕刻著龍紋的壁上,回音陣陣。
「霍霆,朕的好兄弟,你又再幫朕立了大功,朕要重重賞你,重重褒獎你。
」
聽聞皇帝只比霍霆長五六歲,大約是國事操勞,瞧上去要蒼老許多,鬢發間竟有了白絲。
他偏頭朝我看來:「這女子是?」
霍霆示意我隨他一同行禮:「皇上,她叫盧木蘭。」
我的名字再普通不過,皇帝卻像是聽過,發出悠長的一個「哦」。
「朕想起來了,你在參彭耀祖的折子里提過茂縣來的盧木蘭。」
我想皇帝大約有些失望吧。
我好端端站在他面前,而不是被徐家綁來的。
這一路我已經在心里盤算過,徐家不會無緣無故對我與霍玹下手,徐知遠本是向霍霆投誠過,若非知道霍霆大勢已去又怎會跳反。
而這天底下能決定霍霆命運的,只有一人。
那人高高在上,俯瞰眾生,霍霆能把心思藏起來騙過我,卻不能騙過他。
如此想著,我已猜出幾分霍霆的打算。
正思緒游走之際,忽然聽得皇帝驚訝異常問道:「霍霆,你說你要辭官?朕要給你加官進爵,讓你往后余生享等同于皇親的榮華富貴,且讓你后世子孫受蔭,你也不要?」
皇帝的問話驚訝中帶著一絲怒氣。
我屏住呼吸又跪下來,卻見霍霆巋然不動。
「你這是公然忤逆朕,是在怨朕沒有信你所說彭昭是害死你遠親兄長的兇手,替那個小小郡官平反?」
小小郡官,多諷刺啊。
那場摧毀了一切的變故,在天子口中卻是一句帶過,那般無足輕重。
「霍霆不敢。」
沉默許久的霍霆終于開口:「即便平反又如何,人死不能復生,毫無意義,正如彭昭父子三人已死,也未真的解臣之恨。因為真兇另有其人,卻是臣撼動不了之人。
臣愧對自己的兄嫂,當官時未能為他們謀一絲特權便利,冤死后也未能為他們昭雪。臣就算官至丞相也有無能為力之事,既無能,便無顏再穿這一身官服,更無顏受萬千百姓一拜。」
我垂著頭,十指快陷進了掌心。
大殿之上氣氛冷凝得可怕,似有萬千把無形的刀,來回于皇帝和霍霆之間。
良久沉默,一聲怒吼從高處傳來:「霍霆,你放肆!」
極強的恐懼之下,我竟失口喊了出來:「冬塵,別說了。」
霍霆低頭朝我看來,淡淡一眼,寫滿決絕。
原來他當日所說之事,竟是此時此刻!
霍霆微彎腰將我從地上扶了起來,繼續不卑不亢說道:
「皇上是萬乘之主,生殺予奪都不過皇上一言。古往今來天下喪亂,莫不在于帝王濫殺無罪。臣尚記得皇上初登基時與臣道治國猶如栽樹,本根不搖,才能枝葉茂榮。百姓安,國邦才安。只有百姓安于度日,而不是活在隨時都會掉腦袋的恐懼中,才是真的國泰民安,才是臣等冒死與動搖國本之人廝殺斗爭所為了看到的景象。臣今日來已抱著必死的決心,盧木蘭正是當年茂縣事件的親歷者,她敢隨我前來,我想她亦不會懼死。臣與她都想知道當年真相,正如皇上所言,我兄長區區一個縣官,方要升任郡官,且他遠離京中,一心只想和夫人安然度日,如何會惹來彭耀祖記恨,如何會鬧得家破人亡?還是說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說下去。」高位上的人目光凜冽,「把你心中的答案說出來。」
「臣一開始也認為是有人為了與臣抗衡,企圖拉攏霍辛之后以此對付臣。
然而霍辛并無意朝堂,更不愿被人利用,所以他拒絕了彭耀祖的示好,因此招來禍事。